《夢故事》其五

「聖主大人，您回來了。」

「啊啊，我歇息一會，需要處理的文件盡速整理後交上來。」

「是的。」

莫蘭神色自若地擺擺手要對方退下，以不疾不徐的步伐回到房內，房間的擺設正如本人一般，擺設簡單，沒有多餘的裝飾以及用品，空曠冰冷不帶一絲暖意，不似人居住的地方。

帶上的門的瞬間，他不禁身子一軟，扶著牆免於摔倒。

然後緩慢的，滑落。

頭暈目眩，視線時而模糊不清時而清晰，全身上下冒出汗水，熱燙得不像身在飄蕩冬雪的季節。

已經很久沒有生病了，莫蘭想，他向來拒絕在別人的面前示弱，維持不可動搖的強悍印象，可最近似乎有些鬆懈了，也因此，累積的疲勞全數襲來，變成這般虛弱的模樣，這不是一個好現象。

但是沒事的。


沒事的，一直以來都這麼撐過來了，以前沒有問題，以後也不會出現任何變數的。

不如說，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忽然，面前出現一雙光裸白皙的腿，下意識升起的警戒之心在抬頭看清來者的身分後，冷硬的表情出現崩裂。

「艾蕾……音……？」他輕喃，而後自嘲一聲，搖頭：「不，艾蕾音已經不在了，妳不是她、妳不是她……」

拼命晃頭告訴自己，像是在催眠般，彷彿唯有這麼做，即使是虛假的也會成為現實。

莫蘭必須要讓艾蕾音不在的這件事成為事實，他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

「二哥……」

可是，那個殘忍的幻影不如他所願，熟悉的少女呼喚傳入耳中的瞬間，他受到強烈的動搖。

冰涼的手觸碰的那一瞬，在感受到對方虛實不明的溫度以前，他用力揮開。

「不要碰我！」莫蘭雙手摀著臉，不願去看、不願去聽。「不要碰我、不要碰我，妳不是艾蕾音，不會是她，拜託不要影響我，否則……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走下去了……」

聽見少女微弱的泣音，以及反覆道出的歉語，讓他幾乎想要拋開堅持，想要確認面前的她是否為真實。

但最終，他仍舊沒有這份勇氣，甚至已經不願追究破滅的種子何時播下。

無數次希望對方給他一個能夠接受的答案，但是他明白，即使如此也不可能挽留得住。

他終究是被捨棄的那個人。

實在是諷刺至極，他真是活生生的笑話。

對這樣的他而言，答案根本沒有意義。





不知不覺失去意識，難得沉得無夢，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來不及困惑，房內傳出翻閱紙張的聲音已經給予回答。

「你在這裡做什麼？」

「抱歉，請原諒我的失禮，但看到聖主大人倒在地上，我的衝擊也是很大的。您難得睡得沉，也不好意思打擾，稍微幫您分類了一下文件，那個人不行啊，竟出現了這麼明顯的疏忽。」

莫蘭抬手制止那人的嘮叨，他無數次覺得，當初看到這個人重傷，因為想起大哥和艾蕾音而少見把人帶回來照顧這件事，本身就是個錯誤，雖然能幹，卻極為囉嗦。

腦海閃過艾蕾音的面容，莫蘭一頓。

昏過去以前，似乎看到了她，好像還與對方說了什麼，他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情緒激動，可事情的經過以及痛苦的理由，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了。

「你進來的時候，有看到誰在這裡嗎？」

「嗯？」男人怔愣，從容自若地回：「沒有。」

「是嗎……」

說得也是，那不過是他思念的幻影，應當開心才是，又怎麼可能會悲傷？

莫蘭沒有意識到自己鬆了口氣，忽視心口湧起的慶幸。

這樣就好，心中響起的那抹聲音說著。

她果然已經不存在了，這樣才是最好的。




「姊姊。」

遠遠望見艾蕾音，曉便雙眼一亮，歡喜地迎接，卻在走近時看見一雙總是溫柔注視自己的瞳孔，染上沉重的顏色。

他抿著唇，帶著不快與擔憂的表情，揉了揉那擰緊的眉間。

艾蕾音拍拍曉的臉龐安撫：「別這張臉，我沒事。」

「是姊姊說很擔心他，只要見了他就會開心的，但姊姊的表情比之前更不好看。」曉的眼中充滿了責備，憶起那高傲鄙視自己、彷彿他的存在是一個錯誤，十分無情陰狠的眼神，曉露出明顯的厭惡。

那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即使知道那人是艾蕾音的二哥，也無法改變想法。

「……不是二哥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那個人說得沒有錯，當初既然選擇拋棄，就不應該再次擾亂別人的生活。」

「那個人？」

艾蕾音沉默下來。

那天，當封塵的記憶回歸的瞬間，她立刻作出選擇。

沒有辯駁的餘地，無論用多麼漂亮的理由粉飾罪過，她仍是自私的，拋下多年養育之恩、失去所有僅剩下自己陪伴的莫蘭，選擇帶著僅認識幾日的曉逃離分部的追殺。

若是可以，她當然希望兩邊都能夠一同守護，可選擇莫蘭，曉肯定會當場死亡，他殺了那麼多分部的人，無論怎麼維護也不會得到原諒，而選擇曉，莫蘭不論懷著什麼心情，也都能活下去。

她抱持這傲慢的想法，忽視了莫蘭如果失去唯一的親人，那悲痛的心情會與死無異。

所以，面對那個人，她什麼也無法說。

而對方，也不打算聽她解釋。

『事到如今了，妳出現在這裡有什麼意義呢？關心嗎？後悔嗎？但妳因此會回頭嗎？不，妳會對他說著無聊的道歉，說完了就甩頭走人，一點也不在乎他是怎麼想，真是讓人作噁呢。』

『為了不用面對妳拋棄他的事實，他一直對自己、對其他人說謊，好不容易才當成了現實，是妳把親如兄長的人害成這般模樣的，既然如此，就不要擅自把他從夢境喚醒啊。』

『妳走吧，別再過來了，莫蘭的家人不再是妳，我會取代這個位置。』

那時，她的心中湧起了難以言喻的落寞，以及慶幸。

太好了，二哥的身邊也終於出現了願意照顧他、關懷他，給予呵護的最重要的人。

雖然那個人已經不再是自己……

「沒什麼，我們該走了，曉，不用擔心，也是時候該放下了。」

他們的緣分已走到盡頭，但是已締結了新的緣分，未來，彼此都不會感到寂寞的吧。

「姊姊，接下來要去哪裡呢？」

「這個呀……」艾蕾音閉上雙眼，呼出了一口氣，將過去的種種懊悔，那些無論面對誰都無法道出的感情，由風吹散至再也無法尋及的地方。

然後睜開眼，瞳孔的顏色，比以往明亮許多。

「和以前一樣，走遍各式各樣的地方。」

儘管不可能忘記，也不應該忘記。

「很開心嗎？」

「當然，這個世界如此廣闊，我們定能因此增廣見聞，看遍各地美麗的事物，有許多未知的事情等著我們呢。」是的，只要性命尚存，便有無限的可能與希望。

只要兩個人在一起，便能給予活著的勇氣，不再孤獨，亦不再悲傷。

聽著艾蕾音開朗的語氣，曉想像著那樣的畫面，情不自禁地揚起嘴。

「嗯，我只要和姊姊在一起，就很滿足了。」

「是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那一天，他們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如今已長大成人，儘管並不強大，也至少得到了保護珍視之人的力量。

這一次，她絕對不會再放開這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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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停在這個地方，應該會讓人覺得困惑吧？雖然是未完待續的結尾，但是對我而言，這是除了徹底解決事件以外，我最理想、也最能給作品交代的結局了。

當初決定寫這個故事的初衷，就是將夢中模糊不清的片段串聯起來，以及最重要的「給予角色們一個充滿希望的未來」。
畢竟我只夢到「女主和一位男孩在陰暗狹窄的地方，彼此依偎，女主相當保護這名男孩」，接著便跳到「女主有兩位哥哥和一位師父，三人決定同心協力繼承師父消滅妖魔」，了解「妖魔是什麼樣的存在」，再來是「一群人（大哥與師父並不在現場，似乎大哥已死亡）對抗一名妖魔，但是當二哥抵達現場時，女主和妖魔一同消失，二哥不甘地說道『為什麼不肯信任我呢……』」，以及最後也是讓我最悲傷的「女主擁抱著安詳閉上眼的少年，兩人搭著小木船，靜靜地感受這段時光，女主落寞道『晚安』」。

我沒辦法接受這麼悲傷，沒有半點希望的結局，我想要給他們開闢不同的道路，是即使可能依然很艱辛，但至少是在努力掙扎後得以見到光明的路。

對於夢中的這一對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妹，我的理解是，艾蕾音會為了曉獨自一人報仇，打敗組織（又或者說是起因，夢中沒有組織的存在，但妖魔不會不明不白地出現，定是有個理由）後就是她的終結了。
而莫蘭，夢中的他感覺除了艾蕾音不相信他會解決曉的問題，有不甘和落寞以外，沒有太多悲傷，但仔細想想也不該是這麼回事，艾蕾音是他唯一的親人，也許當下沒有，但這肯定會隨著時間爆發，畢竟他沒有人可以依靠了。
所以我增修了內容、調整結局，讓曉活下來，也讓莫蘭有了可以依靠的對象，給作為主角的莫蘭和艾蕾音得到活下去的理由。

我一開始就打算寫短篇，所以組織的問題沒有解決，原本這就不是僅憑他們可以處理的事情，即使曉很「特別」，他也只有一個人，艾蕾音與曉最多只能減少妖魔的罪孽，幫助被妖魔追殺的人類，莫蘭也同樣，他很強，但不是天才，分部就是他的極限了。
他們只要繼續活著，對作了這個夢的我來說，就是最棒最美好的事情。

雖然我有想過一些後續故事，主要是希望這對兄妹可以和好，要填這個坑會是很長的故事，目前是有心無力的。

最後最後，這個第五篇拖了很久，沒有漂亮的理由，就是單純拖稿了，玩了遊戲看了小說做了遊戲做了拼豆，跟親友們哈拉打屁，說好的填坑就是沒有填，謝謝板友妮爾波莎告訴我您很喜歡這個故事，真的是因為有您我才勤奮填了它（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