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您是認真的嗎?」
當得知王打算親自率領軍隊剷除反叛者莫瑞德的勢力,貝迪威爾知道這已經事無法改變的事情,可在圓桌會議結束後,還是忍不住快步追上離去的王。
這次的戰役太危險了,他有預感將會喪失比以往更多的同伴,就算是帶領他們戰勝無數艱辛戰場的王,也不一定能夠倖存。
他知道抱持疑慮的自己是非常不敬的,可因戰爭的不安,導致他對於王不敗象徵的堅定信念都不禁出現了裂痕。
「莫瑞德會變成這個樣子,我也有責任,不可能坐視不管的。」
「但是……!」
「保護子民是身為騎士與王的我,應該做的事情,即便是我的外甥,也不會手下留情,不列顛不會交給他,這個負擔對他來說還是太過沉重了。」
「這太危險了!這件事……不是您的責任啊!已經為國家、為所有人犧牲了這麼多,為什麼您還要逼迫自己呢?」
明明付出了這麼多,卻開始無法得到他人的理解。
他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去,連勸說他們回來都沒辦法做到。
只剩下少部分的同伴留存,王不可能沒有任何感觸。
即使如此……即使如此,王還是不肯改變嗎?
這樣太不公平了。
「明知道可能會喪命……您還是要去嗎?」
「是的,如果因為害怕就放棄,這種事情是我無法忍受的,無須遭到指責,我第一個無法原諒自己。」
「可難道、難道您……放棄了自己了嗎?」
「這並不是放棄,貝迪威爾,我沒有放棄過任何事。」
瞧見亞瑟王如同以往那般的眼神與話語,貝迪威爾說不出話來。
是呢,因為您從來沒有把自己放在追求的目標上吧。
您的答案,真的……從未改變。
貝迪威爾有些羨慕信念始終如一的人生,卻又不免感到深深的悲哀……和無力。
***
自久遠的回憶醒了過來。
貝迪威爾睜開眼,望著站在前方的Saber。
兩名Master約好時間地點,在決戰之日當天準時抵達現場,少年少女將所有的希望交付於Servant,勝敗決定誰能夠獲得聖杯,擁有實現願望的機會。
就在這一天、這一刻,他與王正式對立。。
王露出的神情不同於自己的迷惘,那是他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執念,曾以為對於自身的願望絕對不會被任何事情所動搖,可並非如此。
是他太有自信了,才會得到這樣的下場。
報應。
大概,所有知曉他的處境的人,都會給予同樣的評價。
這是無法避免的,或許應該說早在他遇見王時,就隱隱知道無論多麼努力想要避開,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
他,貝迪威爾執著於勝利,無法容忍自己再次失敗,遲早都會面對王。
這場戰爭不過是將它提早了,並給予更多的思考時間。
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為此痛苦了很久很久,但也終於找到了屬於他的答案。
迷失在自己構築的深淵裡徘徊了這麼久,也該清醒過來了。
如同王一般,為這個決定作出覺悟。
希望與絕望猶如天秤,既然終究要犧牲一人……
「Lancer!你在做什麼?真的不想認真打嗎!」
少年怒吼而出的話,大概也同樣是Saber和少女想要問的,貝迪威爾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朝Saber出手,一味地逃避正面對峙,最多也只有保護自己避免重傷,但也僅僅如此而已。
隨著時間的流逝,位居下風的他身上的傷口越來越多,看得也令人驚心。
可不論貝迪威爾受了多少傷,他的表情也沒有改變,是一種領悟了什麼事情所表現出來的模樣。
「貝迪威爾,你這是在看不起我嗎?抑或是侮辱我的實力?為什麼不肯與我光明正大地交鋒!」
少年的怒火、王的氣憤,這些都是貝迪威爾能夠預料的。
但他有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即使王無法諒解也……不要緊。
Saber揮刀,強大的氣流捲向貝迪威爾並擊飛而出。
貝迪威爾摔至地上後咳了數聲,表情與其說是痛苦,不如說是沉重。
王是拼死應戰也不見得能夠勝過的對象,刻意放水的貝迪威爾能撐到現在,全是因那出色的反應能力。
「王,請容我……在最後的最後,再問您一件事。」
他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什麼又是錯誤的。
只是想要再次向眼前這名偉大的亞瑟王,詢問同樣的問題。
「即使面臨的是滅亡的結局,您依然不悔初衷……嗎?」
「自是當然。」
Saber不明白貝迪威爾為何會問出摸不著頭腦、這麼突然的事情,她仍是堅定地點頭。
「沒有什麼比毀滅還要更淒慘的了,為此,導致不列顛的生命終止的我獻上自己是理所當然的,為了僅存的機會,我即使喪命也在所不惜。」
貝迪威爾笑了。
對於王永遠不變的回答,像個男孩一般微微笑著。
「Master。」
然後,朝著遠方的少年開口:「您若是想要獲得勝利,就用令咒強迫我服從吧。」
「貝迪威爾?」
Saber大驚,少女也同樣不能理解,少年則先是一怔後,氣得漲紅臉。
「你這是什麼意思!果然不想打嗎?還需要用到令咒才肯服從於我嗎!」
「以言語難以說明的事情,就親眼看仔細吧,您不是不願輸嗎?不用令咒的話,您一定會後悔的。」
「……唔!」
令咒是絕對無法抵抗的,少年摸著手背上的咒文,不明白貝迪威爾在打著什麼樣的主意,居然聳恿自己以令咒脅迫。
可是,他想要獲勝,非常渴望。
無論如何都要得到聖杯證明自己的實力、復興家族,做到長輩們做不到的事情。
「Lancer!我以令咒對你發出命令,給我殺了Saber!」
少年幾近瘋狂地大喊出聲。
在令咒消失一個的那刻,貝迪威爾發現自己的身體在未受到控制的情況下,行動了。
Saber向後一跳,剛才站著的位置被瞬間移動到前方的貝迪威爾砍裂。
再慢個一秒,不死也會被重傷,若不是因為貝迪威爾受傷,身手不如最佳狀況那般敏捷,她不能把握自己能毫髮無傷的情況下順利脫身。
終於發現了對方不同於記憶中的實力,這個事實讓Saber既驚奇又憤怒。
她被小看了。
身為一名騎士,Saber覺得自己的自尊心被重創。
「貝迪威爾,即使你並非自願跟我對戰,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為了挽回我亞瑟王的驕傲!為你輕視我的舉動悲嘆吧!」
吐露出嚴厲的言詞,Saber以銳利的眼神擺出架勢,衝上前用力揮。
鏘!兩人在武器相撞之時,對視。
「……這樣或許比較好吧。」貝迪威爾一邊與Saber對戰,一邊輕嘆。
被激怒的王變得比之前要更認真,毫不留情地出手,每一擊都十分猛烈且準確,這讓貝迪威爾有些招架不住。
即使他的行動是以殺了王為前提,也毫無應對之策。
一旦王全力以赴,就算自己的身體在最佳狀況也不一定能夠勝出。
意識到這一點,貝迪威爾放心了。
但,名為悲哀的心情也隨之而生。
他不會傷害到王,但也還是沒有辦法用這雙手保護她。
努力了這麼久,到頭來也只是悵然。
嘴角揚起苦澀的笑容,無法停下動作的他持續朝Saber攻擊,每一下都是拼上了性命與之纏鬥。
被令咒束縛己身的他,只有三個辦法能夠停下來。
其一,Master願意收回前言,但慫恿Master命令自己的貝迪威爾當然不會奢望對方解除。
其二,完成Master的命令,可已經傷得太重的他也不可能有能耐完成。
只剩下最後一個方法,為了這個時刻,他已做好準備了。
「王……」
待再也無法反抗的那時,預料到自身下場的貝迪威爾閉上了雙眼。
那份衝擊只有一瞬間。
腹部傳來劇烈的疼痛,已筋疲力盡的他被銳器貫穿身體,朝後方倒下。
他渾身浴血躺在地上,顫著抖,呼吸急促,忍不住噴出了一口血。
啊啊,總算到這一刻了,他想。
總算能面對終結了,就這個樣子結束一切吧。
「Lancer!你這傢伙,居然……」
「慢著。」
少年氣得才想衝上前朝貝迪威爾破口大罵,但少女卻擋住了他的去路,無論他怎麼怒斥也置之不理,只皺著眉看著奄奄一息的貝迪威爾,以及沉默看著對方、無法從表情判斷想法的Saber。
突然,Saber跪坐在地上,緩緩地扶起貝迪威爾並輕抱著他,任由他將自己的衣服染成鮮豔的紅色。
這是怎麼回事?
誰來告訴她,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這場戰爭應該是她獲勝了,可為何懷中的這個人會露出釋然?彷彿是他主導了這場戰役的結局。
驀地,Saber想起了貝迪威爾剛才種種的舉動。
「為什麼……你要這麼做?」
若非貝迪威爾一開始便沒有戰鬥的慾望,落得傷重的下場,在被令咒控制之下說不定有機會打倒她。
不,問題便在於他「沒有這份心」。
「你是在笑話我嗎!貝迪威爾,為什麼你要參與這場戰爭?寧可成為Servant、寧可犧牲其他人也要得到聖杯的願望呢!」
既然無意戰鬥,為什麼要成為Servant加入聖杯之戰?
Saber震怒,以王的身分高傲地質問著,沒有發現語音有些微的顫抖。
「……沒辦法做到啊,我的王。」
貝迪威爾虛弱地笑著,捂著不斷淌出鮮血的腹部,十分苦澀。
「您是……我誓言效忠,我……唯一願意跪地臣服的對象……啊。」
打從見到王的那時,就注定了他的失敗。
殺害王,如此不敬的罪業,他是無法得到原諒的,他是不會放過自己的。
那麼,放棄吧。
放棄了一廂情願的渴求,成為王實現願望的踏腳石吧,這是他現在唯一能夠做到的。
縱使還有些微的不安,但這樣的結局,似乎……也是不錯的。
「貝迪威爾……」
看見露出這副令人想要為他哭泣的哀愁,Saber感到驚愕,可也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臉上究竟是怎麼不同以往的模樣。
胸口溢滿了酸楚,居然,遠比不列顛的逝去要來得更加強烈。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臉色蒼白躺在她的懷裡的青年隨時都會殞落,這是她所造成的。
「你的……願望,到底是什麼?」
聲音,變得沙啞,這真的是從她的喉嚨裡發出來的嗎?
這個結果是她造成的,自是當然,他們都想要聖杯,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應該是這樣的,她是這麼相信的啊!
但是貝迪威爾卻故意死在自己手上,她慌亂了。
這個人究竟在想些什麼?就算他們是主臣,自己也從來沒有命令對方去死。
「……也許,這不是願望,只是……奢求……吧。」
讓不列顛重新開始,選擇另一名王。
這個願望,從根本上擊碎了他珍視的事物。
或許這麼說會被認為言重,但對於貝迪威爾而言,王是他的一切,對他而言就像是神明。
『你為什麼要拿劍?』
因為,那是王認同他的證明。
拾起劍、並肩作劍,王對他這麼說,賜與了他作為騎士來說最重要的劍。
他希望王能像普通人一般笑得開心,可是在死前卻從未看過。
因為王失去了不列顛,與之同葬,他是這麼想的。
若能讓王在那時繼續活下去,不列顛就不會滅亡。
若王看見繁榮的不列顛與心愛的子民,總有一天一定會開懷大笑。
但是在王以Saber的身份對自己訴說欲向聖杯祈求的願望時,他茫然了。
「您的願望……就是……我的願望,但是……那份願望太……過理想了,沒辦法為您帶來……幸福,不如……不如,由我這卑微的騎士……代替。」
恢復不列顛,真的會讓王開心嗎?
到最後的最後,王從未想過自己的幸福,他不想要這樣。
可是,如果兩人之中一定要犧牲,他寧可這個人是自己。
如果卑微的自己能為王帶來勝利的榮耀,他願意付出。
「我已經……沒辦法,再一次的……看著您……死……」
往事重演的那刻,他一定會瘋狂的。
「好希望……可以見到您的笑容……可是……已經……」沒辦法了吧。
他即將成為祭品,成為聖杯啟動的能量。
貝迪威爾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撫摸Saber的面容。
看不到對方的表情,視線已變得模糊不清。
「王,其實我……」
他再也說不下去,慢慢地,閉上了深灰色的雙眸。
「貝迪……威爾,貝迪威爾!」
軀體化作金黃色的如粒子般的光芒,自眾人的眼前漸漸變得透明,Saber想要捉住,卻只能看著對方消失,怎麼樣也捉不住逝去的他。
Saber跪在地上,千言萬語也無法表達此刻的心情。
她看著眾多的騎士為了她倒下,盡己所能獻上祝福,這是身為帶領他們的國王唯一能做到的。
但是為什麼,貝迪威爾的死亡讓她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有誰能夠明白這種感受?
「貝迪威爾……你這個笨蛋。」
見到這副景象,少女不忍心,默默地遞上了手帕。
Saber沒有接過,只是緩慢地……真的,非常緩慢地,以手指摸上了臉頰。
這是淚水?
她……居然為了對方哭泣?
這份滲進骨子裡的感覺,就是心痛嗎?
「Saber,那個人……對你來說,是相當重要的人嗎?」
少女輕聲問著,而Saber沉默了一會,喃喃:「即使如此,我還是要得到聖杯。」
為了不讓這個犧牲變成白費,Saber是這麼想的。
貝迪威爾死去前的容顏一直在腦海裡徘徊不去,可沒有退路的她只能繼續往前,不能就此回頭。
「喂,妳們兩個,有沒有聽到什麼?」
少年輸給了少女,即使很不甘心,但就算殺了兩人也無濟於事,他只能放棄追究因貝迪威爾刻意放水而落得的下場,何況人已不在。
比起來,四周的氣氛突然令他發寒的這一點,更讓人在意。
「……Master!」Saber最先反應過來,將少女護在身後,神情嚴肅。
那是,鼓動的聲音。
噗通、噗通的,宛如心臟的脈動。
堅硬的地面不斷冒出軟似肉塊,像氣泡一樣的圓球團。
大地震動不止,驚覺抬頭,天空已變成一片不詳的血紅。
瞬間,鮮紅色的血水以他們的上空為中心點,弧形如瀑布一般驟降。
「那、那是什麼?」
少女十分驚恐,這個異像是她前所未見的。
少年觀察了一會,有些遲疑地說:「莫非是……聖杯?」
「怎麼可能!聖杯是實現願望的寶物,是不可能……這種……像是被詛咒了一樣。」
「我曾聽說未完成的形態是這個模樣,我本來也以為只是開玩笑,但是……」
少年和少女的對話讓Saber驚慌不安。
這就是她殷殷期盼,能為她帶來希望的聖杯?
「好巨大的能量啊……真不愧是能將英靈招喚到現世的寶物,以這種情況來看,不論什麼願望都有辦法實現吧。」少年嘲諷地扯了扯嘴角。
「不要開玩笑了!這麼邪惡的東西,它實現願望的方式到底……」
兩人爭執不休,眼前的景像讓他們的思緒變得混亂不清,一時失去了準確的判斷力。
天空那不斷降下血色瀑布的中心點,不知何時形成的黑色螺旋並產生洞孔之處,猛然灑下黑色的泥土,淹沒了它們的所在。
那一刻,所有人都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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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忍說,我打到這裡其實是想.......
不,我這只是想感動一下終於打到這個片段而已(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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