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間之夜,幽靜沉寂,缺少了塵世生機,無論何時,都使人無盡蒼涼。離開人世,卻連感情也一併帶走,不知是福是禍,或許,七情六慾能給予這陰森的世界帶來不同的風氣,可正是這樣的情感,讓他們更難忍受孤寂,更容易發狂。
鬼使白睜開雙眼,眸中不帶倦意,這並不是難以入寢的月夜,不過是忽然間醒來了而已。
望著前方不禁出神,多少次獨自迎接這樣的夜?
他尚能保持理智,不是堅強,也不是習慣,只是……學會了忍耐。
一個呼鼾中斷他的思緒,他看過去,一旁的男人躺在只距離自己不到一尺的床鋪上呼呼大睡,整個人呈現大字型,睡得很沉,被子都踢到了一旁也不知情。見狀,鬼使白搖頭,又是這麼誇張的睡姿,他同以往那樣,在男人不知情時細心地蓋好被子。
又是如此,每當他胡思亂想,男人總能帶走煩憂,讓他忘了方才所想。
然而,若非自己過於在意,任這個人有多大的能耐,也無法動搖他半分。
情不自禁的,鬼使白伸出手,輕輕拉扯對方的衣袖,只是如此,一股安心淌過心口。他靜靜地跪坐著,端詳那孩子氣的睡容,眉間都皺成一團,嘴也閉得死緊,像是在賭氣般,不知是做了什麼夢,突然,男人放鬆緊繃,雙眼彎成月牙的形狀,裂開嘴似是在笑,讓看著的鬼使白覺得很好玩。
升起了一絲逗弄的心情,伸出修長的手,戳了戳男人的臉。
「唔,月白,不要吵,讓哥哥再多睡一會……呼呼。」
驀地停下動作,鬼使白一愣,剛才對方說了什麼?
本來沉浸在愜意,漸漸得有些昏昏欲睡,因此並沒有聽清楚,這一驚,倒是讓他完全清醒了。
雖然他憑著直覺認為剛才漏聽的事情,肯定相當重要,無論是對男人,或是自己,可應該詢問嗎?畢竟男人從未刻意隱瞞……他搖搖頭,很快放棄這個念頭。
想不起來的事情,問了也是枉然,再怎麼聽,也都像是屬於別人的故事,而不是自己。
況且……鬼使白甩開剛才突然冒出的想法,那太過荒謬,不會是他尋找的答案。
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衣服走出室外,夜晚的風雖涼,但也能忘卻不該有的心思。
以端正的姿勢坐在長廊上,雙手交握輕輕地放在膝上,長至腰際的銀白髮絲沒有束起,任由在微風下飄揚,月光灑落在安靜望向前方、一身白如月的人身上,那姿態,宛如月下美人。
「這麼晚了,你幹什麼出來吹風?」
但有人一貫的不解風情,一聲大大的呵欠打斷這份美好,鬼使黑困倦地走出來,低沉的嗓音帶著沙啞,即使困倦,也不忘拿出衣服替鬼使白披上。
鬼使白嘆息,鬼使黑就是這樣的一個男人,平時大剌剌,又粗心,但只有在面對自己時異常細心,總讓人不明白,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或許,不管哪一個都是吧,鬼使白想,這個男人有著太多的面貌,他時至今日也無法看清。
「嗚哇!真冷啊,真不懂你為什麼能受得了這種溫度,不過……也不一定,你啊,就算冷也是緘默不語,閉口不提,如果我沒注意,一個不小心你就受寒了。」
「覺得冷,留在室內便是。」
「我要是真那麼做,那你怎麼辦?而且旁邊少了你,根本睡不著。」
鬼使黑也坐下來,姿勢較為豪邁,一碰觸到鬼使白的手,他便嘆氣:「你瞧瞧,果然是這樣,明明也覺得冷卻不說,你這性子打小就沒變,總是這麼悶,會少很多樂趣的,活著就該快快樂樂的才好。」
鬼使白閉上眼,握著自己的那雙寬厚的手掌,很溫暖,僅僅只是這樣接觸,體內所有的寒氣,都彷彿被驅散了。
「我們已經死了。」
鬼使白單純表達事實而已,可下一瞬間,男人在睜大雙眸後變得有些愁苦的表情,讓他很是後悔,只是說出口的話也來不及收回了。
「是啊,你已經死了……已經……」
鬼使黑落寞地喃喃,無精打采的模樣與平時的朝氣大相逕庭,鬼使白蹙眉,並不喜歡看到鬼使黑此刻的樣子,這個男人應該要更有活力,表現出無懼於任何事的自信才是。
同時他也注意到,鬼使黑剛才所說的那句話並沒有包含自己,可以想見這個人對於自身的死亡不甚關心,他撫摸忽然感到痠疼的心口,發現自己並不喜歡這種感覺。
「放心,我不覺得冷。」他回握住男人的手,重疊的溫度擁有定心的力量,鬼使白刻意轉移話題,慶幸的是,鬼使黑再度打起精神。
「我可不相信,這手冰成這樣,你肯定又在逞強,不過沒關係,還有哥哥在呢!這點寒氣,讓我通通幫你打跑。」
在鬼使白的認知裡,寒氣從來就不是能打跑的事物,他莞爾一笑,沒有打擊對方的信心。
「如何才能打跑?」
「嗯?嗯……不知道,但總是有辦法的吧?哥哥本來就該為弟弟拼上一切的啊。」
鬼使黑說得理所當然,不帶其他意思,只是一陣涼風使他不自覺地拉近兩人的距離,因此,讓鬼使白將那柔情似水的眼神看得更清楚,也讓那好不容易揮去的心思,再次拾回。
「怎麼啦?喂,臉色這麼難看,難道還覺得冷嗎?」
鬼使黑狐疑打量,瞧得鬼使白的心緒越來越亂,正思考要找什麼樣的藉口逃離男人的注視,突然,他被摟進了懷抱,錯愕至極,身子下意識僵硬。
「好啦,這樣就不會冷了吧?你還真是讓人操心啊,瞧瞧你,身體怎麼這麼緊繃?被凍成這樣了還不說,唉,你這個人真是……」一連嘆了無數聲,不明了懷中人的心思,鬼使黑不斷碎碎念著,鬼使白是多麼的認真又頑固。
唯有鬼使白曉得,僵硬,並不是因為寒冷,而是這個男人,這麼親暱地抱著自己。
偷偷撇了眼,鬼使黑依然神色自若,對男人而言,這不過只是兄弟間再正常不過的互動。
他沒有成為兄弟的記憶,雖然男人帶給他許多溫情,也曾想過,或許,有哥哥就是這樣的感覺,那個人會疼你、愛你,盡可能的寵溺你,更會在有難之時挺身保護你。
然而鬼使黑對他而言,仍是一個忽然闖入自己的生活的男人,因為懷念,他無法不去注意對方的一言一行,無法阻止對方的接觸,於是漸漸的……看待那人的感情,也不太一樣了。
想至此,他很驚慌,直覺認為若是繼續細思,會得出一個足以破壞此時此刻安寧的答案。
「喂喂!別亂動啊,在你身子暖和以前,我可是不會放開的。」
男人說得堅定,鬼使白知道自己無法說服,況且,也找不到能夠推開這人的理由。
說已經不畏寒,可身體的溫度出賣他,說他討厭這般接觸,可男人決不會因此讓他受涼,更何況他並不討厭,實在說不出這個謊。
在這陰冷潮濕的地方,因為有鬼使黑陪伴,所以不知不覺的,他竟然不再感到寂寞,不再思考離去的方法,這個男人,為自己的世界增添一道明光。
輕撫微顫的肩膀,揉搓冰涼的手腕,都是男人單純、不含雜質的關愛,卻不知,越是溫柔,他的心越是混亂,且迷茫。
鬼使黑呼出一口氣,吹在髮頂上,癢癢的,連帶的心也一同騷亂了。
他不清楚為何自己要這麼做,是想要了解那未知的心情?又或者,是希望男人作出符合他期待的回應?在與男人對視的剎那,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讓他開口說了謊。
「鬼使黑,你已經差不多熟悉鬼使的工作了,因此,我打算離開這裡。」
男人垂下頭望著他,似是因一時間未能消化剛才的話而怔愣,隨後漸漸反應過來,陷入沉默,讓鬼使白緊張得身子發冷。
「是嗎?那很好啊。」
然後,鬼使黑露出毫無陰霾的笑容:「雖然會有點寂寞啦,但也沒有辦法,你陪著我任性這麼久也足夠了,該去追求你期盼的幸福啦。」
那張英俊的臉孔上,找不到挽留的意思,鬼使白垂眸不語。
明明男人仍擁抱自己,不讓寒氣侵擾彼此,但他卻覺得身心都冷了幾分。
他的留下,只是因為這個男人最初還未有背負鬼使之責的模樣,否則在得到繼承人的時候,鬼使已不再是自己的責任,隨時可以轉世投胎才是。
可為什麼自己在那時沒有履行實現願望的代價,奪去男人的記憶?
他不知道,為什麼過去不曾在意男人的糾纏,會忽然害怕伴隨在男人的身邊。
為什麼,明明想要逃離那過份溫暖的懷抱,想要避開那太過深情的眸光,卻又出言試探,隱隱期待男人的挽留。
原以為,若是男人希望他留下,或許能夠找到答案,但現實終究是令人失望的。
他壓下這份疼,別開臉,不再多說什麼。
只是不想再看到男人的毫不在意,只是,害怕理解心痛的理由。
心口泛起空虛,不知該如何對這樣的心情下註解,可也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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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周一次發完第一章,下周開始PO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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