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抱著傷懷不敢伸出手。
那只是一種幻滅罷了。
遙不可及的選擇,不過是二選一不是嗎?
分離得好遠好遠,無法回頭。
彷彿繪出天空,彷彿想像色彩,究竟什麼時候才能捉住?
那份小小的、小小的夢。
其實一開始就知道了,自己的敵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對付。
其實一開始就知道了,這個下場,只是不肯放棄、不想放棄、不願放棄而已,真正猶豫的不是王耀,竟是他,只考慮自己的事,拖累了別人。
「大人,您沒事吧?」
「……」
只會懺悔,有什麼意義嗎?
討厭這個世界,厭惡那個世界,只能在內心繪出自己的祕密花園,那美麗、不會有所改變的……完美的地方。
但是,那不容許別人踏入的禁忌,缺了一角,被影響的這種感覺,那個純真耀眼的少女……
「沒事,至少後續處理……我絕對不會馬虎。」
「大人……」
「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決定了,只是……」
緊握著雙手,露出有些不甘心的神情,咬著下唇,將欲說出口的話語吞下。
「……回去吧!大/阪,我們該退場了。」
閉上眼轉過身,刻意不讓背後那蕭涼的景象記在心裡,代表著戰敗的模樣與分別的前兆,這結果不過是「總有一天」罷了,只是在最後一刻,能夠稍微回頭看自己一眼的話……
那麼,若下一秒灰飛煙滅他也不覺得遺憾。
要離開了,該說再見了。
如果能沒有犯錯地走下去該有多好,如果能一直跟自己說不知道就好了。
犯錯、犯錯、一再犯錯。
扭曲,憎恨,墮入地獄,徘徊不前。
這陣子宅邸裡好安靜,灣知道,大家都出去打仗了,只留下非軍官的職務人士和侍女及下僕維持機能運作而已,連橫/濱也不在她身邊,因為會有另一個人來保護自己。
這麼沉悶、寧靜的環境,讓她好不適應,彷彿……什麼東西缺了一角般,在從來不認為會在內心紮根的……這個家。
灣抱著一籃水果,在聽到對方的回應後才將門打開。
「東/京。」
東/京站在窗邊雙手環胸,修長的側影倚靠著牆壁,看向外面的眼神透露著一絲愁悶。
灣不禁想起那天橫/濱笑著說出的誓言。
就好像,渴望活下時,有個人總是想著死亡,明明氣數未盡,卻已經不想活了的這種心情。
希望可以大聲哭泣。
希望能夠找到一點支柱,如此一來……犧牲、奉獻,無論是否正確,都能夠當成理所當然。
可她不要這樣,上一刻還能夠一起談天,一起歡笑的人,為什麼就只能以死亡來終結呢?
那實在太殘酷了,也太不自然了。
「你也想出去打仗嗎?」
似乎說到了痛處,東/京僵了僵身子,好一會兒才苦笑著走向灣:「大病初癒的人能夠做什麼呢?屬下只是個累贅罷了,如今能做到的就是保護您,在危機時刻還能保命……謝謝您的水果。」
「這樣不好嗎?能活著……不好嗎?」
「不!只是……屬下這命如此微薄,只有在為大人死才有價值。」
「才不是這樣!」灣有些激動地反駁。
死亡、死亡、死亡,難道真的只有這個選擇嗎?
消失不見,就不會有人悲傷嗎?
「才不是這樣的,東/京……和我、和大家一樣都有著平等的生命,什麼死亡才有意義……這種話不要再說了……」
「……」
「為什麼,你們都說出一樣的話,我不能理解,也不想理解的……」
難得地,東/京揚起了嘴角:「真是個好孩子,小姐,不難想像大人為什麼要帶您回來。」
因為他想尋求一種安慰吧?
那是……如此忠誠的吾等,也做不到的事情,必須要由他認定的這個小姐,仔細的呵護那小而易碎的寶貴事物。
最複雜的,人類的心。
「咦……?」
「不,沒什麼,只是屬下一時戲言罷了,不過……為什麼會這麼想呢?大概是,在命被救起之後,每一天都算是多活的吧?」
該如何掩飾,無法褪去的悲傷?
該如何解釋,無法隱藏的心酸?
「吾等原本就該死去了,是本田大人伸出援手,讓我們活得像個人,而不是一種辨別的標籤,他賦予我們名字,而我們能報答的方式就是跟隨他,為他獻上自己的一切。」
「……即使他做的事情是錯誤的?」
「是!就算他是暴君,我們也會跟隨他直到世界末日……但這只是假設性而已。」
東/京也知道,本田菊個性太認真,容易走向極端。
傷害他人、傷害自己,明明瞭解這種行為是錯誤的,卻不曉得如何彌補,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錯,如惡鬼一般,讓人恐懼。
但他並不是這樣的人。
暴露自己的醜陋,卻無法被接受的話……那麼,除了墮落,還能怎麼辦呢?
「我不明白……」
「小姐,您討厭本田大人?」
「我不該討厭嗎?他……他這樣對待大哥,讓阿勇遭遇那種、那種事……我不該恨嗎?」
她真的很希望這些都是假的。
那樣,曾經讓她覺得,心思敏感,雖然冷淡卻又透露著溫暖的人,待在那人身邊,就覺得心情很愉快。
那樣,曾經讓她覺得,只要被呼喚,她就能夠一整天都保持笑容,無法壓抑的激動情緒。
只要對看一眼,就能了解彼此的默契,原本自己是不打算深思的。
已經被毀滅,也無法修復,什麼都……來不及了。
「小姐您啊……雖然總是說著,想回王家,但在這裡……在事情尚未崩壞前,卻好像是『為了什麼一樣』,很有朝氣,在我們心中留下一席之地,屬下總是有這種感覺。」
很努力、很努力地生存。
因為一開始就很在意吧?第一次見面的瞬間,就已經……
「那是……為了誰?」
灣露出驚恐的表情。
彷彿隱瞞已久,連自己也能騙過的情愫,突然被掀開了一樣。
她,應該對自己提醒過了。
不論何時,最思念的都要是她的家人,她相信,這樣不管分離多遠,他們的牽繫一定是緊緊連接在一起的。
閉上眼的瞬間,都會看到他們的臉,她就不會忘記,甜蜜的夢。
可是,她是怎麼了?
她是怎麼了?
與那天一樣下著雨,從人體噴灑而出的血光之雨。
唯有如星河般墜落,才能解開枷鎖嗎?
季節的流轉已經超越了我。
踏出腳步,卻發現妳消失了。
邂逅這謊言已經不存在,只剩下沒有煩雜的白色世界。
於是,我笑了。
沒想到在這麼近的地方。
就住在同一棟屋簷下而已,只要走不到幾分鐘,打開層層鎖上的門,就能看到那特地隔開的隱密長廊……她並不曉得,因為那個人封鎖了一切消息,讓他們見不到彼此,只能思念再思念、懷念再懷念,然後……
然後,怨天尤人。
『雖然不應該告訴您,但是……或許需要一點改變的方法。』
灣望著眼前的大門,欲開門的手,剎然而止,那天她答應過的,只要放過任勇洙,她就不再反抗,也不會妄想見到他們,可是……
可是……她真的、真的好想見到任勇洙。
不知道他……好嗎?傷口還痛嗎?她怨,怨本田菊拿這件事當籌碼,明明清楚對她來說,家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依靠,卻輕易地用來交換無法拒絕的條件。
若是她當時強硬地不肯低頭,會怎麼樣呢?灣不敢想像,她無法拿任勇洙的性命去賭。
「……」
房內傳出幾句細碎,輕聲的低喃,彷彿在刻意隱瞞什麼似的,灣為之一愣,東/京不是說任勇洙在這裡嗎?為什麼會傳出兩種不同的聲音呢?
『任勇洙就在那裡,還有……』
是誰、是誰?
還有誰在裡面?除了任勇洙以外,另一位她渴望遇見的……耐不住焦躁慌張的情緒,灣用力拉開門,因她太過突然的舉動,房內的兩人渾身一震,帶著警戒的表情,半躺在床上的任勇洙第一個望過來。
他瞪大雙瞳僵住。
「小……」
灣用著相同驚訝的表情與他對望,在看到任勇洙完好無傷的瞬間,所有的擔心與緊張頓時鬆懈了,不禁顫抖著身軀,想哭的欲望隨之湧出。
「小灣。」
在任勇洙喚出這名字的瞬間,另一名坐在床邊的人顫了顫身子,帶著不可置信的表情,猛然轉頭望去,倒吸了一口氣。
「灣……?」
那是一名神情略帶嚴謹的男子,一向認真的目光此時卻有些失了分寸,那有著憐惜、震驚、不解……以及其他各種難以解讀的複雜情感,隱藏不了,忍不住推倒椅子站起身來。
灣這時才將目光緩緩地望過去,男子那既陌生又熟悉的俊容使她呼吸一滯,與印象中不同,過於成熟的沉穩聲調,語氣裡有著迫切,試探性地呼喚。
一步一步走過去的步伐又緩慢又艱難,那伸出的手在期待什麼呢?
在兩人雙手接觸到的那一刻,彷彿才明白這不是夢。
「小香?」
男子扯出一抹想哭的笑容證實了灣的猜測。
於是,淚水決堤了。
「小、小香……小香、小香、小香。」
一直喚著,一直一直喚著,緊緊抱住在分開的歲月中,變得如此高大的身軀、結實的胸膛、溫暖的懷抱,就像曾經消散的寶貴事物又再一次回歸,纏繞著彼此,灣只能放聲大哭。
「灣……」
記憶中的嬌小女孩已經長這麼大了,而他卻沒有參與這段時光,說不在意那是騙人的,說沒有惋惜那是不可能的,香帶著壓抑的心情緊閉雙眼,只能一再一再地安撫著這傷心的女孩。
「別哭了……」
「嗚、嗚嗚……這幾年,你到底到哪裡去了?不是說好只是去亞瑟先生家玩而已嗎?為什麼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香語塞,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時……他只是不想欺騙灣,不希望讓她知道自己被王耀放棄了,只要能再多保有一會兒那燦爛的笑容,不惜說謊騙了她,那純真的容顏、善良的心靈,不應該壟罩在陰影之下。
可他們卻在這種處境下見面,到底是誰在開玩笑呢?
「不要哭了……對不起,灣。」
輕撫著頭髮,帶著哽咽的低喃。
「而且,為什麼……你會在這理呢?」
「小灣,他是……」
「勇洙哥!」
香一臉緊張地制止任勇洙未完的話,搖搖頭,他不希望灣了解這件事。
「小香?」
「沒什麼,只是……從亞瑟先生家……被送到這裡來而已,妳不用在意,我沒事。」
怎麼可能沒事呢?看著那雙有些飄移,不敢直視自己的雙瞳,灣微微低下頭。
又再說謊了吧?她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單純好騙的灣了,這樣是無法隱瞞自己的,但她也決定保持沉默,香跟本田菊不同,絕對不會選擇傷害她,所以她會等,等到香願意親口說出。
「小灣,為什麼你會在這裡?」
灣沉默了會:「……是……東/京讓我來的。」
「東/京……?本田菊的部下……」
香和任勇洙對看,皺起眉頭,他們並不信任這個家的任何人,對這裡來說,他們是敵人,沒道理會願意讓灣跟他們見面,難道是有什麼陰謀嗎?
即使本田菊按照約定沒再為難任勇洙,但並未放棄奪取王耀的所有,當他看到香的那瞬間,深刻了解到本田菊絕對不會放過自己,他們的生死也罷,但絕不會讓重要的妹妹受到那冷酷男人的傷害。
「小灣,我們逃走吧?」
灣猛然抬起頭:「咦?」
「逃走!逃離這個地方,如果繼續留下去,難保本田菊不會將主意動到我們身上,現在宅裡人力薄弱,正是逃走的好時機,之前是因為找不到妳,但現在不能再猶豫了。」
灣張了張雙唇,無法回答。
她,應該對自己提醒過了,不論何時,最思念的都要是她的家人,相信這樣不管分離多遠,他們的牽繫一定是緊緊連在一起的,閉上眼的瞬間,都會看到他們的臉,她就不會忘記,甜蜜的夢。
可是,她是怎麼了?
為什麼,當香問出跟昨天的東/京一樣的話,她卻沒辦法回答呢?
『如果沒有這回事,就當作屬下僭越了……既然如此,為什麼您不逃走呢?現在本宅人力薄弱,是最好的時機,您為何還要留在這裡?如果您要走,屬下也沒有挽留您的權利與能力。』
「逃走……」
微微移開視線,灣看向遠方,那眼神在尋找什麼?
「灣?」
「逃走,但是,能逃到哪去呢?」
她,不是沒有想過。
身邊沒有半個人,趁這個機會找到任勇洙,帶著他離開這裡,在月黑風高、守備薄弱的時候……而現在,香也在這裡,不是正好嗎?
快點離開,不要回頭,不斷地、不斷地、不斷地對自己這麼說,可是……
「逃走這種事,不論何時都能做到,但萬一之後又遇到同樣的事情,還能再一次成功逃離嗎?」
可為什麼自己猶豫了呢?
那一瞬間,腦海中浮現的,不是她最愛的哥哥們,竟然是那個帶給自己歡笑,卻又從背後捅她一刀的……那個男子,訴說著殘酷的話語,瞇起雙眼,勾起雙唇,讓自己彷徨失措。
要怎麼樣,才能真切道出呢?
看出灣的猶豫,任勇洙露出質疑:「小灣,妳……不願離開嗎?」
「不願離開?」香一愣,看著灣,不可置信:「灣,妳不願離開這裡?……為什麼?」
「我……」
灣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咬咬下唇,緊抓衣角……為什麼?她是最想問自己的,被如此詢問的瞬間,她到底想到了誰、看到了什麼?
柔順的黑髮,溫柔又冷漠的眼神,勾起笑容的性感雙唇,以及對她伸出的手,緊擁住的溫暖胸膛,那像是害怕失去的寂寞。
要怎麼解釋才好?她……已經、已經……
仔細盯著灣的動作與神態,香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什麼,但他卻不願相信。
「灣……妳該不會……那個人……」
「小香……」
「……」
沉默壟罩四周,灣開不了口,任勇洙沉默地閉上眼,香握緊雙手顫抖著……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為什麼……他今天是問出了多少這句話?是開口了多少次?
本田菊、本田家,這裡的一切一切,身為王家一份子的他們最應該要憎恨的對象……如果是王耀也罷,就是任勇洙都好……但為何偏偏是本田菊?
「小香……」
那聲呼喚,打破了什麼?
忍不住地,香抱住灣,渾身顫抖。
「小香?」
「小香,你……」
「難道就一定要是那個人嗎……?」
那天,真的不應該放開嗎?如果在那時,他就放任自己的情意宣洩而出,結果是不是不同呢?灣就會選擇自己嗎?
可這也不過是……假設性罷了。
最熟悉灣、最了解灣……原本該是這樣的。
可是錯了錯了,全都錯了,灣離他遠去,心已經不再向著自己,徹底被傷害後依然不願離開,失去了所有籌碼,自己還剩什麼?
「難道,就只能是那個人嗎?灣,妳已經……不再只念著我們了嗎?像以前一樣……不行嗎?」
聞言,任勇洙嘆了口氣,灣則露出震驚的神情,香的這句話究竟是……
「我深愛著妳,妳不知道嗎?」
門外,一名男子欲開門的手頓住,悄悄離開。
沒有人比我更想愛妳,我是如此相信著。
沒有人比我更想呵護妳,我是如此深信著。
束縛自己,嘲笑命運,卻反被捉弄。
所有的約定,終將遺忘,無論它多麼堅不可摧。
安穩的日子,幸福的時刻,崩毀的瞬間。
泡沫一般消失。
『小姐您啊……卻好像是『為了什麼一樣』,努力,很有朝氣,在我們心中留下一席之地。』
『小灣,妳……不願離開嗎?』
她,有點明白了。
就因為這裡,沒有她的容身之處,所以,就算只有一點,也想留下她存在過的證明。
什麼形式都好,就是偶爾才會想起來的小事,什麼樣子都行,只要能有個交集。
昏暗室內的房間擺設,和一開始沒有多大不同,卻漸漸地,駐進了另一個人的東西。
不再是一個人……而是共有的。
『那是……為了誰?』
『難道就一定要是那個人嗎……?』
那是……為了誰?
一直沒有多想過,因為那實在太複雜,也會扭曲既定事實,但她還能繼續無知下去嗎?
腳步的踏響,一聲一聲地接近這裡,不用思考也知道那個人的身分。
他回來了,自己竟然在顫抖,房門打開的瞬間,她也只能繼續維持著「不變」。
「妳在這裡做什麼?連燈也不開,不認為很困擾嗎?」
本田菊打開電源,灣終於看清楚他現在的模樣了,原本白色乾淨的軍服被大量的鮮血染紅,經過了時間的流逝,褪成了黑褐色,彷彿那本來就是黑色的軍服,讓她忍不住倒退一步。
注意到灣的視線,本田菊轉過頭來。
「那是什麼表情……啊啊!衣服嗎?本來戰場就是這麼回事,還能用就好,反正殺了多少人我早就不記得了。」
解開兩顆鈕釦,露出滿不在乎的模樣,也不打算換下來。
「殺人與被殺,這就是戰場,妳也該看清楚了。」
戰場的記憶,只停留在過去,她尋找王耀的那天。
但是,好久好久了,除了王耀和本田菊,她什麼都不記得。
「話說回來,妳在我的房間做什麼?我可沒有藏什麼不能讓妳見到的東西……真可惜,不是嗎?以為我可能就這樣死了,卻活得好好的,出現在妳面前……」
就算明白自己真的、真的很重視這個人,又如何?
如今,他也只會對自己極盡諷刺苛薄,過去的溫柔,早就消失了。
太晚醒悟了。
「啊,對了。」
默不在意、滿不在乎的語氣,好沉悶,想離開這裡,她一定會無法承受的,不管是無形還是有形,就這樣……因而跌下去,沒有人伸出手,強烈地、強烈地吸引。
耀眼的是星空,還是人?閃爍著那顆獨一無二的特點的,是誰?
「我已經殺死王耀了,妳知道嗎?」
卻又跌入谷底,在冗長的沉默中,在滿天的星空下。
難道沒聽到嗎?逐漸殞落的聲音。
難道沒看見嗎?逐漸墜落的模樣。
掛念的事物消失了,就像原本就沒存在一樣,她什麼也無法思考,一片空白,似乎連呼吸也忘記了,那一刻,世界靜止、空氣凝結,安靜得連細微的風聲都能聽見,只剩下絕對的無。
「什……麼……?」
眼神渙散、雙瞳睜大、四肢發抖,聲音小得形同低喃。
「傷腦筋,沒聽清楚嗎?」本田菊揚起嘴角,笑得令灣心寒:「我已經在戰場上親手殺了王耀,看妳這麼震驚的表情,不知道是吧?」
身亡,還留有一種叫做回憶的東西,心死了,還剩下什麼?
也許,真的該感謝無情的神明,人類有一種最無法接受的東西,叫做遺忘。
而恨,卻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
「大……哥他,耀大哥他……已經……」
「已經死了,沒錯。」
走過去,輕撫著灣害怕的容顏,本田菊瞇起雙眼:「有什麼好意外的呢?戰場上,不殺人,就等著被殺,難道妳想指責我嗎?」
「大哥他……!」
「是我的敵人。」本田菊冷淡地打斷她的話:「而敵人,只能殺了他。」
不行了。
「怎麼了?」
無法思考。
「為什麼不說話?」
黑暗的言語不斷壓迫著她,化為利刃,似乎早就將她貫穿了。
四周變得模糊不清,分不出彼此。
這裡是哪裡?她站在什麼地方?聽了什麼、說了什麼,已經……
只能大哭、大哭、繼續大哭。
已經不在了,而自己竟然沒有看到他最後一眼,沒有、沒有、沒有,哪裡都找不到了啊!
無滅的世界、永恆,只是幻想。
「小灣。」
緊抓住手腕的那一刻,過於溫柔的低語讓激動的情緒再也無法忍耐了。
「不要碰我!」
嬌弱的她推不開本田菊,只能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裡,拼命掙扎。
所有人的事情、整件事的經過、本田菊的想法、自己的心情,她通通不想知道了。
幻想……真好,擁有夢想是很美麗的,因為現實總是令人失望。
無論是哪裡,無論是什麼時候。
「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不要碰我,放開我啊!把大哥還來,把我的、我的大哥還給我!!兇手、兇手、兇手!」
因為愛得更多,在崩毀時也只會恨得更多,已經不能在……一直保持不知道的狀態。
一體兩面、確實存在的東西,心、感情、情愫。
「小灣……」
「不要叫我!我才不是、才不是……」
「小灣……」
拼命呼喚、呼喚著,期望改變什麼。
微弱閃爍的那道光,熄滅了,凋謝的櫻花樹、枯萎的牡丹花,不會再綻放了。。
「嗚、嗚嗚!為什麼要把耀大哥……為什麼要有戰爭,我不要,我不要啊……」
為什麼要丟下她,她在這裡啊!
沒有,不在了,看不到,聽不見,消失了,通通都沒了、沒了。
「我恨你,我會恨你一輩子、一輩子!」
就算釐清感情了有什麼用呢?已經被敲響的破滅之音帶走了羈絆,回不到過去了啊!
顫抖,哭泣,怨天尤人。
為什麼到頭來她只能做這些事?只能一再後悔?
不曾迷失道路的話,就找不到答案嗎?那麼,她寧願什麼也不懂,繼續窩在懷裡隔絕世間一切,說是逃避……她就承認吧!只要不用體會到絕望,是謊言也無所謂啊!
「恨我,一輩子?」本田菊喃喃:「真可惜,妳已經永遠都忘不了我,而這個一輩子卻很短暫。」
灣還不能理解這句話的意義,本田菊突然放開她,下一秒又將她拉了回來,捧起臉,摟著腰,將唇覆上去。
那訣別般的親吻溫柔得像是在對待珍寶一般,小心意義地呵護著已經破碎的情感。
灣沒有反抗。
或許該說是……她不知道怎麼反抗。
『我深愛著妳,妳不知道嗎?』
沒有辯解的吻,過於輕柔的擁抱。
傾訴思念,吐露嘆息。
感受到傳達的懺悔,最後了的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本田菊才放開她。
「我一直很清楚妳的願望,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用手指輕輕抹掉灣的淚痕,他笑了,卻笑得有些自嘲,自己是說不出那個男人輕易道出的話語,只能用這種方式表達,希望灣能感受到,可是……很難吧?
真令人忌妒,他明明該知道,灣不屬於自己。
真令人焦躁不安,那一刻,他真的想衝進去將灣拉開,殺了那個男人,可卻只能狼狽地逃走。
如果、如果他親耳聽見灣喜歡香的話,那自己……又該怎麼辦?
「如今,就算我不願放開,也只能……」
是這陣子以來,最溫柔,沒有任何惡意在裡頭的笑容,明明這麼相近,就在可以觸及的眼前,但彼此的心卻很遙遠。
灣會恨自己一輩子,也終將不會忘記吧?他竟然想過這種結局。
只是,他還是逃了。
「我說過,要是妳想報仇,可以拿起刀朝我揮下,我不會逃的。」
強硬地讓灣雙手握著自己那沾滿鮮血,斷絕無數人性命的刀,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只要一個施力,他就再也見不到明天。
「如何,動手吧!」
看著因自己的顫抖,割出的血痕,灣很害怕。
不要、不要、不要,鮮血、傷口,就在眼前,好痛好痛。
像風……風一般的存在,好不容易抓住了,卻又失去了蹤跡。
「動手啊!」
不要、不要。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啊!!
「喀咑!」
怎麼可能下得了手,即使知道這個人是仇人,她還是下不了手。
好窩囊,這樣的她,真的好沒用,已經給予的心,就很難收回去了,她該知道的,可是……為什麼要這樣逼迫她?
看著灣放開刀柄,跪坐在地上哭泣,他們沉默了好久好久。
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本田菊微微睜大眼,才黯下臉,轉頭離開,只留下無法接受這些事的灣一個人,不知道該對誰祈禱比較好。
一個絕望的孩子,不曉得該對誰傾訴的可憐的孩子。
「我……要恨他,一定要恨他,必須……這樣做……才對。」
提醒自己不能忘記,詛咒般的話語,黑暗的烙印。
「嗚、嗚嗚嗚……」
為什麼要對她做這種事,為什麼什麼也不解釋?
為什麼,她會這麼混亂,為什麼……
「大、大哥……小香……阿勇……」
太多太多的疑問,卻沒有人能給她解答。
無法忘記,不可能忘得了,這個令人憎惡的世界,這個令人瞧不起的自己,已經喪失信心。
「我……恨他,只能恨他,不然,我已經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了……」
為什麼她要哭泣?
摀著雙唇,淚水就這樣無預警地奔瀉而出。
除了恨,她不希望節外生枝了,這樣好像……背叛了所有人似的。
像詛咒一樣,一直一直提醒自己,腦中響徹著令她崩潰的警示鈴聲。
羈絆一旦被破壞就無法恢復了,所以,她到底在期待什麼?
現在這一刻,她的願望是什麼?
快樂的時光,這麼短暫,而毀掉的元凶就是他。
還是無法說出真心話,只能離開那個讓自己差點窒息的地方。
再繼續待下去,他真的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做出什麼不能讓人諒解的事情。
已經夠了、已經夠了。
離開這裡,別再回來,就不會一直讓她流淚。
關上門,隔絕一切,不論是那傷心欲絕的臉龐,還是那令他不捨的低泣。
「橫/濱。」
「是的,大人。」
「接下來,就交給你和東/京了。」
「……是的,大人。」
他真的有存在的必要嗎?
只會傷害人,折磨人的他,真的有活著的必要嗎?
如今,這也不是什麼非得需要答案的問題。
我笑了。
因為我了解,自己從來沒有抓住妳。
因為我了解,自己擁住的她只是夢。
因為我了解,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那個框框。
這世間沒有什麼「不變」。
那才是令人心碎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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