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在遠處,也能察覺你背影的冷酷。
那麼殘酷,那麼脆弱。
頑強豎起的那道牆,為什麼我穿越不過呢?
成為籠中鳥,宛如最聽話的玻璃娃娃。
你周圍那一根根的刺,我拔不掉呀!
請讓我相信,那初次見面所感受的一絲柔軟並不是假象。
請讓我不要恨你。
本田菊覺得很不對勁。
踏入分邸的那一刻,眾人看到他好像都挺受驚的模樣,雖然該有的禮儀還是沒有少,但他覺得她們的神情,像是在隱瞞他什麼一樣。
都已經深夜了,也許是他來得太突然了?
懷著各種複雜的心情一路來到灣的房門前,伸出手的那瞬間遲疑了一會,露出緊張的模樣。
要是她拒絕的話……那就再看吧!至少他已經踏出一步了……對吧?
所以,一定沒問題的,一定是……
本田菊嘆了口氣:「我要進來了。」
沒有人回應。
「睡著了……嗎?」
說是如此,本田菊也沒有離開,為了不要吵醒灣,他輕輕地拉開門。
事到如今了,他不希望因為任何原因離開,不然……錯過這一次,會將那僅存的勇氣消耗殆盡,他沒有這麼多年可以等待自己了。
房間裡沒有那縈繞在腦海中的女孩身影……不!確切說來是,這根本不像是有人長期居住的地方,不但散亂得不像樣,他不用踏進去就感覺到這不曉得聚集了多少灰塵,稍微呼吸一下就聞到那令人皺眉的氣味,散布著四周的塵灰實在是讓人望之怯步。
怎麼可能會這樣?這是灣的房間啊!
人呢?她在哪裡?
他不願在這時候深思那無限多的可能性,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躁,連深呼吸一下讓自己冷靜下來都做不到。
本田菊在屋內逮住了一名下人,一反常態的高聲質問著,語氣急躁,雙手顫抖。
「在哪裡!?」
看著那比他更慌張的下人,本田菊意會到這裡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什、什麼?本田大人您是什麼意……」
「不准敷衍、不准裝傻,她人呢?」
「不!我沒……我……」
那惶恐的模樣讓他不順眼,那瑟縮的態度讓他沒耐心。
怎麼可能?以為自己就算不去處理,灣也一定沒事的,他不都對這些人交代好了嗎?
如今,到底是怎麼回事?
「……」
本田菊放開了那個人,咬牙一聲後轉身離開。
在哪裡?
像是發狂般地在四周不斷尋找,房間、衣櫥、廚房、桌子底下……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全都找遍了,但結果總是絕望的。
到底在哪裡?
就算刻意忽略,也能查覺那濃冽的甜蜜。
緊緊握著,我想抓住的究竟是什麼?
你的笑容,你的溫柔,你的接納。
請別讓我懷疑,這之中披著一層假像。
無法忘記啊!請別讓我放開手。
無法忘懷啊!
「呼……哈!呼哈……」
本田菊靠在牆旁,不斷喘氣著,那個漠然的面具依然戴在臉上,向世人宣告他的無情。
只有自己清楚,這偽裝已經快維持不下去了。
猛力敲著牆壁,是在發洩什麼吧?
不應該是這樣的,那女孩,應該只是做為連繫的橋梁。
不應該是這樣的,那女孩,應該只是做為最後的防線。
「可惡!」
已經過了多久了?自那一次見到那笑顏而震驚後,他多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心情了?
喉嚨痠痛、內心騷動,無可克制想流淚的衝動。
為什麼將那女孩留在身邊?
那心情……似乎跟他對王耀的情感是不一樣的,那種……痛苦又心癢,讓人崩潰。
她只是個孩子啊!但是……
『大人,您不做些……』
那一刻,他是真的不曉得該如何回答。
要做什麼呢?他是該做什麼呢?
這種只聽到片面之詞的說法,他該怎麼處理?明明了解自己該前去探望灣,這樣把她奪來後棄置不理,連自己都覺得這樣很不負責,但卻因為莫名的膽怯而遲遲延後。
……膽怯?
忘不了那一天,王耀和灣的表情,他像強盜硬生生地把他們分開,他們絕望、哭泣、叫喊,清晰得在腦內不斷回響。
這是在譴責自己吧?深怕看到灣那憤恨的表情,僅存的笑容消失殆盡。
失去了笑容,失去了人,他還剩下什麼?擁有許多發誓效忠而追隨自己,為那帝國夢想鞠躬盡瘁,總還認為不足夠。
自己需要那些人,無庸置疑,但缺少的那一塊,他隱隱覺得可以從灣身上找到。
手肘靠在桌面上,雙手緊握抵著額頭,閉上雙眼,像是在對著什麼祈禱一般。
神,還是自己?
都不是。
「……到底要怎麼做,妳才會臣服於我?」
幾近哽咽的低喃……這是什麼樣的感情,他不知道除了笑容,自己究竟想在灣身上索求什麼?
也許……那是更深沉黑暗,一旦爆發就挽回不了的情感。
但,我卻也是相同的。
為什麼自己總是猶豫不決呢?為什麼不能及時拉住他呢?
為什麼在被詢問答案的那一刻,沒辦法說出真心話呢?
相擁著,卻感到痛心。
如此接近,卻又感到距離。
那瞬間,就像……第一次相遇。
「沙沙!」
本田菊呼吸一滯,那太過細小的聲音,被敏銳的他捕捉到了,忍不住朝著聲音的來源跑去,那樣……如此急切又期待。
「如果能找到她就好了」、「如果是她就好了」,這樣的想法,不斷在他腦中浮現,越響越烈,在昏暗中只透著幾點燈火的夜色裡,敲打著他的心靈,逼迫他正視,累得氣喘吁吁,卻沒有停下,一味地趕到那個地方,不希望再一次地失望。
聲音是從後院傳出來的,那太過隱密,容易被忽略的角落,有著一個小池塘的地方。
當轉過彎的那一刻,他看到了。
「啊……」
那是怎樣的衝擊,怎樣的錯覺呢?
熟悉的身影,背對著他,理所當然比起印象中稍微長高的身子,蹲在那裡,輕拍著水面。
她是在看著什麼呢?很寂寞嗎?
那一刻他下意識踏出一步,但,馬上頓住了。
看不到灣的表情,卻能感受到她的心情,因為自己也有過這段時光,儘管原因並不相同。
碩大耀眼的月光掛在天際,那一抹光芒正好包圍著灣,雪白又炫目,和那一夜正好相反,像是被指引般籠罩著,散發出想落淚的企求。
想過很多再次見面可能會說的話語,但這一刻,他的腦袋一片空白。
她會對仇人說什麼呢?還有機會在看到那個笑容嗎?
他沒有任何把握,以往做事果斷的自己,竟然沒有信心。
「灣……」
似乎是聽到聲音,灣轉過頭來,當視線相交的那一刻,彼此都愣住了。
本田菊不敢相信,以前那可愛的小女孩竟會變得那麼瘦小,纖細羸弱的身軀,架著不合身的衣裳,外露的肌膚上充滿著嚇人的瘀青和傷口,唯獨那灼人的眼神卻比以前更加銳利,幽森森地瞪視著,彷彿抗拒著一切、警戒著一切。
這麼多年來,灣到底是過著怎樣的生活?那彷彿被虐待過的模樣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真有點期待啊……期待你來見我。
不是輕率冷漠,不是隨意無情。
因為就是我,因為我在這裡,所以請你回頭。
一眼也好,不要為了其他理由而看著我。
你只是不懂得如何去愛啊……
兩人沉默了好一會,灣直到這時才注意到眼前這個面容有些熟悉的男子,就是那個把她帶過來,卻又不理她好幾年,不負責任的人。
王耀說,這樣的人不可取,她絕對秉持大哥的教誨!
「呀!」
她的反應也很直接,直接跳起來往後退幾步。
……這算是被拒絕、被討厭了吧?本田菊默默地想,可是看到灣這樣小身子擺出要打架的姿勢,他有點控制不了顏面神經。
「那個……」
「哇!不要過來,討厭討厭啦!」
「傷口……」
「不要不要不要!你不負責任啦!我討厭你!」
雖然一副要打人的樣子,但自己往前走一步,她就往後退一步,這樣走走退退的根本沒完沒了。
有很多話想說,但首先要處理那看了讓他難過的傷口,而且,他還必須質問那些人是怎麼照顧灣的。
沒辦法,他只好衝上前一把將灣給抱了起來,後者反應慢了好幾拍才反應過來。
「哇!!放開人家!」
「下次再議。」
那些繡花拳頭根本夠不成威脅,本田菊就這樣任她搥打、任她胡鬧,吵吵嚷嚷地進入屋邸,眾人都對他行注目禮,他一概視而不見,把灣帶到自己房間裡,並馬上派人把大夫給找過來。
似乎掙扎到最後也累了,灣生氣地鼓起臉頰,乖乖地接受治療,雙手環胸,眼神撇向一旁不再看本田菊一眼,明顯就是在詔告世人「我很生氣」。
治療期間本田菊在另一個房間換上輕便的和服,對部下吩咐著事情,一回來看到的就是這種情景,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
這是他的錯,無從反駁。
「妳在生氣?」
「哼!」
還有反應,表示灣也不是真的想生氣,只是在鬧彆扭而已,這算好現象嗎?
「我一直都不知道發生這種事,是我處理不當。」
「哼!!」
真是倔強,這個性到底是跟誰學的呢……
腦中一瞬間閃過王耀的臉,本田菊連忙搖頭,否定自己的猜測。
「想說什麼,就說出來。」
「……」
「我不會打妳也不會罵妳的。」
灣反應也夠迅速,一副就是在等這句話的模樣,馬上轉過來,大聲宣布:「我討厭你!」
雖然剛才就聽過這句話了,不過再聽一次還是挺打擊的,本田菊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頭昏目眩,腦袋當機。
可是……沒想到灣會相信他的保證,看來果然是不諳世事的孩子,難道灣不曉得口頭約定沒有約束力的嗎?
尤其是在上位者……若不用白紙黑字簽約,隨時有權力駁回自己說過的話……不,就算是簽訂的盟約也可因應自己利益立場改變而隨便推翻。
他是真的不會打罵灣……但她肯相信自己的話,還是挺高興的。
「你不負責任!」
這話聽起來又詭異了些,即使他明白對方的意思。
「還有呢?」
「人家討厭那個房子的人!」
「……她們虐待妳?」
答案八九不離十,他還是想問清楚。
「她們討厭我,所以我也討厭她們。」
侍女和下僕們打從一開始的歧視讓心思敏銳的灣變得越來越激烈,頑強抵抗後,大家對她顯得更厭惡,毒打她一頓又虐待,她是敵不過那些木棍和拳頭,但才不會認輸呢!
聞言,本田菊的表情僵住。
他能理解那些人為什麼會厭惡灣,只是沒想到她們會做得這麼絕,竟然敢違抗他的命令。
灣是從王耀身邊奪過來的人,並不屬於他們一份子,所以沒辦法接納她,而自己又不確立灣的地位,才會那麼大膽敢造次。
「還有話想說嗎?」
「沒!」
寧可打罵也不要忽視的這種話,對灣來說還太複雜,所以就算她有這種感觸也說不出口。
「是嗎……」
本田菊低下頭,看著灣身上包著繃帶的傷口,嘆口氣。
幾乎都快變成木乃伊了,可見她受了多重的傷,而這些,都是自己逃避造成的。
即使如此,灣不哭不鬧,還是這樣堅強,不肯妥協,明明只要屈服就好了,但她力抗到底。
反觀自己,竟然為那種微不足道的原因而逃離這麼久,真是可笑極了,虧他還是領導者呢……
下意識將手覆上那纏著繃帶,小小的雙手,輕撫著,那一個一個的傷口、瘀青,到底是代表灣,還是自己?
看著本田菊的舉動,灣眨眨眼睛,有些驚奇,這個人是在表露關心?
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像是在呵護著她一樣……可是,他不是不想理睬自己嗎?否則又為何要棄置不顧那麼久呢?
回想本田菊剛才說過的話……她是不是一直誤解了什麼?
那表情令自己好難過好難過。
「不痛不痛喔!」
似乎以為這個人也受傷了,又或是努力想讓自己表現得堅強些,灣漾著微笑,拍拍本田菊的頭,即使十五歲了仍稚氣未脫,久違的笑容重回,對他展顏著,就像那時候一樣,讓他心悸,有再多的煩惱也能在這一刻灰飛煙滅一樣。
已經不想思考了,不想探討灣這時笑容的意義。
至少,他已經再一次找回她的笑容,如此便已足夠。
不自控地伸出手環抱著灣那滿是創傷的身子,這個舉動連他也嚇了一跳,心疼著、憐惜著這個女孩子的心情扳倒了他的理智……臉上雖然仍是冷冷的,沒有甚麼表情,但他心中卻在不斷的低泣。
「對不起……」
輕喃著,懺悔的話語。
並不是希望傳達什麼,那細碎、顫抖的聲音,吐露著。
「不會再這麼做了,不會再離開妳,妳想要的東西我也可以給予,所以,能聽話嗎?」
鬆開懷抱,撫著灣的臉龐,冷漠的面容吐露著難以察覺的乞求。
所以,可以臣服於他嗎?
那誓言真正的涵義究竟是什麼?像含苞待放的花朵,像即將春臨的寒冬。
「咦?那只要我乖乖聽話,就可以見到耀大哥了嗎?」
灣露出開心的表情,完全將之前發誓要打罵這個人的事情給忘得一乾二淨,笑得比剛才更加耀眼,但本田菊呼吸一滯,緩和的情緒再次緊繃。
啊啊……還是王耀啊……究竟,想要阻礙他到什麼地步?
因為即將被奪走青/島嗎?一步一步地,戰勝、奪取,所以在這方面才來妨礙他嗎?
要他一輩子也無法介入這份牽絆?
「……只要妳聽話,別再抵抗了,好嗎?」
「嗯!」
灣依然沒有懷疑本田菊的約定,真誠地相信他的誓言,絕不會欺騙自己。
這一次,本田菊卻高興不起來,又緊緊抱住灣,眼裡明顯散發著寒意。
讓你們見面?
不可能,只有這件事,不管如何他絕不會讓步。
讓她回去王耀身邊,放棄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羈絆嗎?
即使這羈絆有多麼脆弱,但無論發生什麼事就是不會放手,所以……
這個約定,絕不會有實現的一天,灣一定要臣服於自己,心甘情願留在他的身邊。
什麼回憶的,就讓它封沉吧!
玻璃娃娃,不該有心,不該有感情。
只要露出不會崩毀的笑容,直到永遠……
若我無法拯救你,拔不掉你心中的刺。
那麼至少……我還能做到這點……
「所以,你們就敢背對著我欺凌她?」
本田菊居高臨下地面對那些瑟縮發抖的侍女和下僕們,投以冷笑,神色流露著絕對的冰冷,那沒有溫度的笑容才是最令人畏懼的。
「我、我們不是……」
「說這話是想否認自己的所為,還是希望我從寬處理?難道忘記了我交待你們的話?無論如何都必須盡心服侍,不准有絲毫怠慢,忘了?」
「但、但是您不是不在意那個小女孩……」
「我什麼時候說不在意了?……喔?所以你們才敢這樣做?以為我就算發現也絕對不會加以責怪?」
「不、不是……」
這時才發現自己不小心露了口風,但已經為時已晚。
「你們是這樣表示忠誠的?我的想法什麼時候輪到你們來加以定奪?需要我把本田的戒律讓你們再次了解?」
「但她只是王家的人啊!您為何要留那個敵人在宅邸裡!?」
本田菊瞇起雙眼。
這些人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話會造成什麼結果吧?
敵人?他們真有說出來的膽子。
這是實話,但他絕對不會承認自己的私心,這些人對灣的歧視與厭惡,他已經徹底明白了。
無論如何,都不能讓灣身處這樣的環境下,這實在太危險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我本田家不需要這樣的毒瘤。」
「大人……」
「東/京,聽到我說的話了吧?」
本田菊轉身望向那名隨侍在他身邊的嚴謹部下,輕吐著死刑的宣告。
「是的,本田大人。」
「這些在分邸參與行動的,一個都不剩,剷除。」
「是!」
「大人!!」
對於那吶喊、哭泣、掙扎,哀嚎,他視而不見,轉身離去,擦肩而過的部下們一個一個帶走了那些人,他們的生命,此時此刻劃下了終點。
本田菊勾起笑容,美麗得令人沉醉,卻是危險的信號,迷惑人墮落,在最後一刻補上一刀。
我願意為妳排除一切可能危害到妳的人事物。
什麼牽絆的,就讓它滅亡吧!
所以,除非我死,這輩子你們再也沒有相見的一天。
玻璃娃娃,不該有悲,不該有痛苦。
只要露出完美無瑕的笑容,直到末日……
若我無法挽回你,化不掉你心中的距離。
那麼至少……我還能做到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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