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雨他明白在與白日相比,吸血鬼出沒頻率提高的夜半三分獨自外出是不明智的行為,但,想要逃走的話也只能趁這個時間了。
離去以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渡過了數個禮拜的房間,以及由於自己趁著對方不注意時偷偷在水裡下藥,此刻睡得深沉的宵嵐後,才將自己的面目掩蓋在斗篷之下,從窗戶逃脫。
幸虧自己有段時間睡得一直不安穩,獲得一些安眠藥,正好可以用在這一時。
失聯多時的族人,前些日子在宵嵐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傳來消息,想不到會在這裡遇見擁有同樣目標的同伴,他相當興奮,不但能夠與族人重逢,也是一個絕佳的機會。
只要集結眾人的力量,他一定可以報仇。
懷抱這樣想法的他,便一直耐心等待行動之時,或許是由於近來他表現得十分乖巧,宵嵐終於不同最初為了防範他偷溜,時時刻刻盯著自己。
想起那個不知為何待他溫柔至極,不斷地以優美的嗓音動搖他的決心的男人,他不禁產生一絲猶豫。
『鳳雨,感受我的存在。』男人的大掌牽起他的手,輕覆於胸口上,微笑表示。
與那雙血眸對視的瞬間,彷彿所有的煩惱皆被男人吞噬殆盡。
他搖搖頭,甩開想要依賴他人的想法,即使短暫,可他竟然曾經產生忘記所有,與對方一同活下去的念頭,真是傻了。
那個令他的內心造成陰影的人……絕對,不會放棄的,這才是他至今活著的目的。
依照紙條上的指示,他走出這座城鎮,冷風吹得他發顫,尤其這陣風夾帶著血肉的味道,會令他想起過去的遭遇,而那個「過去」只距離幾個禮拜以前而已。
走進森林深處,朝向約定的地點邁進,越是接近目的地,他就越是焦急,胸口被期待的心情占據。當遇見過去的同伴時,他狂喜不已,與自己擁有相同血液的人都在這裡,被分開了這麼長久的時光,鳳雨幾乎要落下淚。
「好久不見了,大家。」
「呃、嗯……好久不見了,鳳雨,真開心你……能過來。」
「是啊,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以逃出來的空檔,抱歉讓你們等了這麼久,如今,我們終於可以向那個人報仇了!」
大家會為了彼此、為了不公的遭遇、為了仍無法得到自由的同伴作戰。
他一直這麼相信著。
「所有人都到齊了嗎?其他族人呢?」
也因此,開心地忘了警覺的他,沒有注意到大家的異樣。
「鳳雨……對不起。」
僅在一眨眼之間。
曾經親如兄弟的好友突然攻擊自己,沒預料到會有這樣轉變的鳳雨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好友與數名同伴把他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咳、咳咳,你們……在做什麼?」
那瞬間,他真的相信這只是個玩笑話,族人極為稀少的狼族彼此之間的感情十分融洽,在被不只有吸血鬼狩獵的這個時代,他們互相扶持、互相幫助,一同在殘酷的道路上努力生存。
流著相同血液的他們,親密如真正的家人。
但……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鳳雨的思緒完全亂了,他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帶著愧疚的眼神,又是為什麼要束縛他。
直到回頭一瞥,在壓住他的好友微微敞開的領口內,他看見了印在肌膚上深淺不一的紅點,怔愣一會,終於明白了。
曾經身為「食物」,沒有人比他更了解那些紅點代表什麼。
「不、不可能,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他記得的,吸血鬼突然襲擊狼族隱居的村子的那一天。
自己不說一聲,擅自留下來對付敵人,用以爭取族人們脫逃的時間,在技不如人的情況之下終究還是被捕捉了。但是不要緊,因為,他一直深深相信大家平安逃離了。
可原來,實情卻不是如此?
啊,是啊,他似乎忘記了一件事。
為什麼正巧在自己脫逃沒有多久後,族人就找上了他,又為什麼,他們的敵人都是一樣的?
他的友人,他的族人,大家的眼神都好陌生。
「這、這個……」
面對鳳雨難以置信的眼神,不只有身為鳳雨好友的那名少年,不少狼族紛紛羞愧地垂下頭,無法解釋自身的背叛行為。
「你們說不出口嗎?連解釋……都不願意嗎?」
喀嗒喀嗒,鳳雨聽見了腳步聲。
當看見來人,寒意、驚恐、憤怒……眾多情緒一擁而上,交織成複雜到難以言喻的情緒。
他沒有想過,這一天給了他希望,同時也給了他絕望。
「狼族的小孩,終於抓到你了。」
「你……」
那個人,一頭波浪的銀色長髮如瀑布般流洩,紅眸閃爍高傲且鄙視一切的光芒,而他,正俯視鳳雨,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沒有忘記我真讓人高興,唯一膽敢反抗我的食物啊,我可是對你很有興趣呢。」
聽見「興趣」這兩個字,鳳雨呼吸一滯。
好討厭、好噁心,渾身起了戰慄,甚至到了想要逃走、抱頭瘋狂吶喊的地步,這些話讓他想起了那段恐怖到想忘也忘不掉的日子,那是他一生最黑暗的時期。
怎麼可能忘得了,這輩子最痛恨的吸血鬼,這輩子第一次恨到想要殺死一個人。
「……記得可真是清楚,我每日每夜、無時無刻、不管是現實還是夢裡,都一直想著要怎麼殺了你啊!你這個變態,對我的同伴做了什麼?札特!」
可是,為什麼?
為什麼,宵嵐明明也說過一樣的話,但是他卻沒有視如仇人的厭惡感?甚至在之後還產生了……一絲心悸?
不行啊,吸血鬼是他必須要憎恨的對象,他這樣不行啊。
「不過就是只是個食物而已,這件事……身為我豢養的食物,你不是很明白嗎?」
「是曾經!休想要我再成為你的食物,我寧可死也不會向你屈服,開什麼玩笑啊?」
「呵!就是這個哪。」札特揚嘴:「不過是食物而已,低等的族群居然敢反抗吸血鬼、反抗我,實在讓我驚訝,不過,閒暇時間跟你玩玩也挺不錯的,你這張表情究竟能維持到什麼時候呢?我很期待,狼族的小孩,再讓我快樂一點吧。」
「我可不是為了討你歡心,你這混蛋,我一定要殺了你!」
沒錯,他是為了要殺死吸血鬼,尤其是面前這人才會即使處境難堪,也要活下去。
是的,是這樣的。
什麼心動,什麼安穩,都只是幻想而已。
吸血鬼……全是像札特這種無藥可救的人渣!
「是嗎?那麼先打倒你的『同伴』吧,他們可是不會放過你的,我倒是很好奇你要如何說服他們。」指了指鳳雨身後的狼族,札特笑了。
鳳雨想要起身,然而狼族們卻施加力道,完全不給予他逃脫的機會。
「你們在做什麼?吸血鬼就在這裡,札特只有一個人而已,只要大家同心協力一定可以打倒他,你們究竟在做什麼?為什麼不放開我啊!」
同伴的眼神卻變得十分陌生,各個面帶懼色,來回望著自己和札特。
高傲的一族居然變得這麼軟弱?
他知道或許憑藉在場所有人的力量,也不見得能夠重傷強大的吸血鬼,但最糟糕的下場只是死亡,為什麼他們寧可居於對方之下?
不如說,死了,不是比作賤自己成為他人的食物更幸運?至少維護了寧死也不容踐踏的尊嚴,至少勇敢奮戰過了。
但是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沒有。
他環視所有人,所有人都不敢看他。
希望眾人聽見他的話,希望一同作戰,可仍是沒有人願意鬆手。
「你們……已經放棄了嗎?」
他不敢置信,心變得好冷好冷。
「只是被當做食物,我們還活著啊!現在明明可以自由行動的你們……就這樣放棄了嗎?連努力跟嘗試都不肯做了嗎!」
「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從頭到尾就只有這句話。
對不起,這三個字好廉價啊。
好像只要說了對不起就能將所作所為一筆勾銷,這算什麼啊?
「總算願意認命了嗎?狼族的小孩。」
早就預料會演變成這樣,札特大笑:「他們就是你的同伴呢,獸人一族也同人類一般,天生就是吸血鬼的玩物,要吃要丟,全由我們的決定……喔,我錯了,不一樣的哪。」
隨手抓過名狼族的手,札特咬住對方的脖子,貪婪地吸血。
狼族大叫,卻無法阻止快速流失的血液,只能變得越來越乾癟,猶如木乃伊……然後,札特用力一扯,狼族的身體從頸部裂開分成兩半,然後被札特隨手丟在地上,抽搐了幾下直至斷氣。
曾哭泣的雙瞳瞪得非常大,濺出的鮮血染紅了一地。
「札特───!」
其餘的狼族露出驚慌,但依然沒有人願意放開憤恨掙扎的鳳雨。
「氣什麼?這是背叛你的狼族啊,死了不是正好,不過只是個食物嘛……但,是非常甜美的食物呢,與人類相比,獸族的血液真是上等佳餚啊。」
不管多麼想要起身,就是沒有人願意放開他,即使驚駭至極,仍順從敵人的命令。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就是不肯行動,為什麼就是任由他殺人啊!我們不是同伴嗎?不是最重要的同伴嗎?為什麼就是寧可袖手旁觀,也不願出手相助啊!」
為什麼世界會變成這般醜樣?
與曾經的同伴像是被一道無法突破的高牆阻擋,無論多麼努力呼喊、哭泣,他的聲音也傳達不進眾人的耳裡,動搖不了眾人的靈魂。
這就是恣意妄為的吸血鬼,與認命的異族。
無法殺死仇人,只能讓札特笑看著他的徒勞無功,看著他的愚蠢,他不甘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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