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柳》初戀（十）

以契約之名通往冥界的大門開啟，一名有著紅色波浪捲長髮，神情高傲的男人從中走了出來，環顧四周，冷笑。

「是哪個傢伙召喚我？已經準備好代價了嗎？可不要只是無用的垃圾啊……不過，算了。」男人說：「初次見面，我乃協助冥王的最高管理者之一，緋，抑是與各個時空的種族簽訂契約索取代價的負責人。」

說著，緋看向某個方向：「喔，撤回前言，兩位我可熟悉的呢！畢斯索魯特‧神帝湘，你請求我將令郎與某人締結緣分吧？還有佛爾利亞‧龍翔白，當初你用所有的力量也沒能喚回亡妻呢。」

畢斯索魯特默認，而佛爾利亞的臉色相當難看。

那一次的失敗並不是力量不足，而是他的妻子早先一步以更高的代價放棄復活的機會，原因至今仍沒有人知曉。

「好了，那麼接下來，是誰要跟我談條件？」

「是我！」鳳麟開口：「給你我一半的力量，把雅清柳的靈魂還來！」

緋冷冷地看著不知死活以命令句口吻說話的鳳麟，膽量不錯、勇氣可佳，就是太過衝動，缺乏冷靜的判斷力。

「注意你的口氣，龍族小子，別忘記我的身份，依照年齡我也是在場所有人的長輩，答應與否全憑我一念之間，如果惹得我不愉快，就算血染大地也無法將之弭平。」

「你要什麼我都願意給！我只要雅清柳復活，其他的什麼都不在乎！」

「少狂妄自大了，小子，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你可給不起。」


佛爾利亞想要插話，但查覺到氣氛不對的畢斯索魯特拉住他並搖搖頭，當緋在審視一個人時，旁人無論是誰開口也只會讓事情演變得更加糟糕。

「不過只要有代價一切都好談，即使只剩一半，龍族王室蘊含在龍麟上的力量確實令我心動，精靈族的小子可以還給你們。」

「您答應了？」

畢斯索魯特愣了愣，以難搞出名的緋很少這麼容易就通融，當年無論是自己還是佛爾利亞，為了讓緋同意要求可是吃了一番苦頭。

緋高傲一笑，一揮衣袖伸出右手。

一個契約印記浮現在鳳麟的額前旋轉著，瞬間，鳳麟身子一軟，差點摔倒在地上。他渾身冒汗，感覺自己的力量藉由印記正不斷地流失，而懷中原本已變得冰冷的雅清柳的身體溫暖了些。

直到他差點支撐不住，印記才在一眨眼消失。

「鳳麟！」

見契約結束，佛爾利亞趕緊上前扶住獨子不穩的身軀。

「我……沒事，只是……」

他使不上力，身體發抖、手腳冰冷，這就是力量被奪去的後遺症？

不，是他為了一己之私，利用對方感情應得的報應。

值得的，他欠了雅清柳很多，對方值得他這麼做，即使連性命都必須捨棄。

「喔，力量耗盡還沒有昏倒，真不愧是龍族的國王，體力不錯嘛！」緋諷刺地笑著：「不過最好想辦法從別處補充失去的龍麟之力喔，小心成為廢人哪。」

「無所謂，只要雅清柳能夠復活，這麼點小事老子才……呃！」胸口突然傳來陣痛，鳳麟疼得蹙眉。

「真有骨氣，可惜事情不會總是往你所期望的方向前進。」

「什麼意思！你想毀約嗎！」

「放心吧！就算是雜碎，只要是簽訂契約的代價我就會遵守，現在我還得回去進行還魂儀式哪。」緋說得意味深長：「不過……別想得太美好比較輕鬆喔，算是給你們這些小鬼頭的忠告。」

緋轉身離去，契約之門隨即消失。

鳳麟緊緊抱著尚未清醒的雅清柳，沙啞地問：「父王，雅清柳他……一定，不要緊的吧？」

望著以性命為代價拯救雅清柳的鳳麟，佛爾利亞一時間無法開口。





一半的龍麟之力沒入了雅清柳的體內，另一半則作為喚回靈魂的代價。

但雅清柳並不如眾人預想那樣順利復活，直到蘭德列維和伊美妮亞得知這件事，並將獨子接回精靈王宮照料數天，也不見清醒的跡象。

即使身體恢復了溫度，但靈魂卻沒有回來。

對於紗耶拉為了提升軍隊的士氣，故意散播「精靈王被殺害」一事，目前暫且以「消息誤報」處理，紗耶拉沒有對此作出任何表示。

鷯已經回去神族處理戰後的損失，可鳳麟卻遲遲不肯回去龍族，無視眾人的不滿，堅持留在精靈族等待。

「我都已經付出代價了，為什麼他還沒有醒來！那個混蛋欺騙了我們嗎？」

鳳麟氣急敗壞地問，畢斯索魯特好聲好氣地安撫他：「別太過衝動，鳳麟，那一位不是已經向我們解釋過了嗎？是那孩子沒有這個意願，然而你已經提出復活的要求，順序優先於他，所以他的靈魂在身體死去前都會滯留在冥界。」

「我不相信，他怎麼可能不想活下去？」

「可事實就是如此，那一位性格比較高傲，不會說這種謊。」

「但、但是雅清柳也沒有理由拒絕復活啊！一定是有什麼原因……說不定，他被限制了行動才會回不來，我乾脆直接去冥界問他……」

「不要胡亂了！鳳麟！」佛爾利亞怒聲：「那個地方不是任何人都可以進入的，是死去的種族和冥族的世界，今天發生了這些事，最痛心的是蘭德列維和他的妻子，莽莽撞撞的像什麼樣子！」

鳳麟還想要反駁，畢斯索魯特及時打圓場：「鳳麟，佛爾利亞說的沒有錯，對於一國之王而言，你現在必須處理的是龍族，雅清柳的事情你已經幫不上任何忙了。」

幫不上忙，他就必須坐以待斃？

還沒有確認雅清柳平安無事，怎麼能安心？

他多想陪著雅清柳，照顧對方直到清醒康復，但畢斯索魯特將他打回了現實。

統領龍族是身為龍族王的他無法擱置的職責。

第一次，他這麼痛恨自己的身份。

「我……明白了。」是不得不明白這一點。

懷著諸多不願與無法釐清的複雜感受，鳳麟回去龍族正式處理修復一族的工作。

堆積如山的事物讓他差點忙不過來，但這正是他所期望的，一有閒暇之餘只會擔憂雅清柳的情況。

就算明知道看不見，也會不自覺地往精靈族的方向看去。

因為這份無法化解的憂慮，剛才差點搞砸了事情，鳳麟趕緊搖搖頭，甩開滿腦子的煩悶。

一連工作了數個禮拜，才稍微得到片刻的喘息，可他並沒有感到比較輕鬆。

懷著無法宣洩不舒坦，鳳麟想到過去當心情不好時，總是會想去找雅清柳，無論是朋友，抑或是以肉體連繫的那時，只有待在那個人的身邊才會覺得平靜。

「混蛋！」

為什麼要讓他遭遇這些事情？

他一定是瘋了、病了，否則為何會想要立刻前往那人身旁。

就算只是癡癡注視，也已足夠。

想著，鳳麟轉身離開原處，用最快的速度趕至精靈族，兩人之間有龍麟連繫，他知道雅清柳依然沒有醒來，但還是想要看看對方。

鳳麟從王宮外牆偷偷潛入，一邊小心翼翼不讓其他人發現，一邊往雅清柳的房間走去，如果經由大門進入，以龍族王的身份不可能不通報蘭德列維，但是他不希望讓別人知道。

過去兩人經常在王宮玩躲貓貓，當時被大人斥責胡鬧的舉動，想不到在這時派上用場，沒有被任何人發現。

確定房內沒有人，他才悄悄地開門進入。

雅清柳靜靜地躺在床上，彷彿只是睡著了一樣。

走到床前，鳳麟傾下身，默默地注視這名面容蒼白的美麗男子。

他多久沒有認真看過這個人了？

從什麼時候，他竟然會在這麼重要的人身上，單單尋找身體的歡愉？

心口翻騰著濃濃的酸澀，可是他沒有資格感受到痛，他真的是……太混帳了。

「你到底在搞什麼啊……之前不是還很有精神地怒罵老子嗎？」鳳麟低聲喃喃：「如果、如果那一天，我堅持拉住你就好了……」

那麼雅清柳就不會直到現在仍只剩空殼，不論他怎麼喊都傳達不到。

鳳麟伸出溫熱的大掌，在寒冷的夜裡撫上雅清柳的面頰，似乎期待在自己的碰觸下，這個人會願意醒來。

一遍又一遍的，以手指和掌心刻劃出這張臉的輪廓。

光滑的額頭、細長的睫毛、挺立的鼻梁、軟嫩的雙唇……明明是這麼美麗、這麼惹人憐愛的地方，他卻只在意身體，因為彼此都是男性，心虛的他只想快點發洩慾望。

然後，快點忘掉這件事。

既是逃避承認與男性接觸，又無法抵抗交合的美妙感受。

「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這麼恨我，寧可用死亡逃避嗎？雅清柳。」

聲音，不知何時變得嘶啞。

淚水自那一向流露出剛毅色彩的綠色雙眸流下。

「喂！你快點回答我啊，醒過來，然後好好地罵我啊！」

而床上的人兒，不可能回答。

「你一定覺得我很奇怪吧？但是我真的……寧可你醒來痛罵我一頓，也不要看到你死氣沉沉的模樣啊……」

像過去一樣，鬥嘴、嬉鬧，互相傾訴煩惱。

為什麼長大後所有的事情都變了樣？

「拜託你醒過來好不好，雅清柳，算我求你了……」

夾雜著懊悔的懇求，隨著夜風埋葬。





「小子，你還不打算回去？」

圓形的光球在剎那之間化成擁有令人稱羨的美貌的長髮男子，他瞇起淡漠的雙瞳，望著那呈現半透明並微微發光，被稱作靈體的自己，不禁緊握雙拳。

自從在這個世界睜開雙眼，他就已經有死亡的心理準備了，只是經由他人證實而已。

他留在收容靈體的地方等待被安排的命運，想不到自稱是冥界最高管理者之一的男人會來告知，他經由他人的幫助得到了復活的特權。

「我已經死了，無論是什麼理由，我都沒有回去的必要。」雅清柳說：「既然暫時無法轉生，那麼我就留在這裡直到身體死去。」

以龍麟之力當作代價拯救他？多麼荒唐可笑的事情。

他原先就不認為有人能夠救得了他，身為王族的父母也不一定擁有付出代價的能力，想不到拯救自己竟然是那個人，即使他想要使用自己的「特殊存在」拒絕復活也早已來不及。

於是他便以等待復活的狀態和其他靈體分開，並被男人以保護之名收留，生靈和死靈的價值不同，容易被當作目標，更何況他是精靈族罕見的清淨之子。

雅清柳不知道鳳麟在想什麼，但他不想接受，也不願意再與那個人有所牽扯。

並非憎恨，他只是累了。

「有人想要復活苦無機會，你這小子得到了機會卻不把握，真搞不懂在想什麼。」

「若是我的任性帶來了困擾您可以放開我，任由我在冥界自生自滅，管理者大人。」

「那可不成，既然接受代價我就一定會履行，雖然情況不同，我也曾保護過一名精靈，就固執這一點你們可真是像哪。」緋笑了笑：「這樣可以嗎？那個毛頭小子可是很拼命的，你要辜負他的一番好意？」

「您錯了，他只是分不清戀人與朋友的差距，理所當然地利用我而已，我不會回應他的多此一舉。」

他早就體悟這件事，可過了很久很久才終於願意死心。

一旦回去，所有的堅持很有可能化為泡影。

「是嗎？那麼這件事你一定沒有興趣。」

望著雅清柳壓抑著自己、神色黯淡的模樣，緋隨口說：「那個龍族小子幾乎失去了龍族的力量。」

「……咦？」雅清柳一怔：「怎麼可能，他不是……只付出了一半的龍麟之力？」

「沒錯，不過另一半卻送給了你，現在，就在你的胸口，繫心地呵護著你哪。」

當龍族視一個人唯一生最重要的存在而實行保護的手段，雅清柳曾經聽過。

「不、不可能，那個笨蛋……怎麼會做這種事？」

「我可不會說這種毫無意義的謊言，生靈與肉體相連繫，你只要感受一下，就能夠查覺到身體有股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吧？」

哪裡需要感受？早在緋告訴他復活的事情前，它就已經發現胸口流淌著暖暖的力量。

但他以為只是多心，或是靈體發生變化。

「那麼，他……」

「喔，別誤會，他不會變成廢人，只是需要花很長一段時間才能恢復力量，而這個時間……很有可能就算花費一生，卻也只有普通龍族的程度，甚至更低而已。」

說著，緋揚揚眉：「不過，你應該不會在乎他的多此一舉吧？」

「我……」

「先不論代價，他給你的力量不可能歸還，就算你想用自己的優勢和我談條件，所有會影響你復活的代價我是不可能接收的。」緋說：「那麼，你還是堅持繼續成為生靈嗎？」

他不是早就無所謂了？

那個人的遭遇跟他毫無關係，回去也不能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

但留在這裡是否也是如此？

不願意面對一切，以逃避解決問題，真的……可以嗎？

鳳麟的舉動只是多此一舉？他無法確定了，那個以強大的力量自滿的傻瓜竟願意為了利用的對象付出最寶貴的事物。

雅清柳沒有回應緋的問話，但那雙曾決心放棄生命的的雙瞳出現了靈動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