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很重，像顆沉甸甸的石頭。
他墜入了黑暗，疲憊得睜不開眼，只能不斷地，不斷地向下墜落。
似乎聽見一道聲音呼喊著，他反射性地想要伸出手，想要擁住那熟悉聲音的主人，告訴對方別再哭泣，卻無力做到。
腦海隱隱約約浮現出那人臉龐的輪廓，如此惹人憐愛的神情，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那個人是誰。
「小辰、小辰。」
突然，有個人抓住他，硬生生地將他給拉了起來。
「小辰，起來啦！」
「嗚！好痛！」
被用力敲了一下頭，離幽辰撫著頭適應一瞬的耳鳴，對方似乎很受不了這個反應，用力捏著他的臉。
身體不再沉重無力，反倒有如獲新生的舒暢感，他終於得以睜開眼。
「……咦？鏡？」
離幽辰愣了愣，來回看著四周：「啊……這裡是哪？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什麼還能見到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不曉得，這麼清楚知道自己在作什麼的夢這還是第一次。」南宮鏡撇撇嘴：「覺得算了，那麼隨處看看，結果卻見你從上面掉下來，我才拼命想把你抓住，不然你不曉得會掉到哪裡去。」
「這裡……是夢嗎？」
因為是夢，他才能見到原以為一輩子也無法碰面的朋友？
拋棄原本的世界、拋棄家人、拋棄自己應行使的家族責任，即使愧疚，他仍是選擇他的所愛。
唯有一個人，他怎麼樣也放不下。
從以前到現在，最了解他的青梅竹馬。
「鏡，你最近……還好嗎？」
他離開了以後，這個人不知過得如何。
明明曾經約定好要成唯一輩子的演奏搭檔，他卻食言了。
「嘿！想什麼啊？」
南宮鏡伸手彈了一下離幽辰的額頭：「我說過了吧，要你找到幸福，所以別介意那些有的沒的，雖然確實有點寂寞，但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我們只是早了一點嘛！」
「鏡……」
「別說我了，你才是呢，找到那孩子了嗎？」
提到對方，離幽辰終於不再疑惑身處在何處的問題，不禁露出了笑容。
那誓言守護一輩子，一同創造未來的愛人。
他很懦弱、經常輕言放棄自己，認命地走上父母為自己選擇的道路。
因為那人，他第一次體會到拼命努力而獲得回報，那樣絕妙的感受。
也是第一次，有了真正活在這個世上的感覺。
原來他也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呢！僅僅為了一件事物拼命地努力。
也許是有了南宮鏡的陪伴，離幽辰放鬆下來，身處在這一望無盡的黑暗中，把來到異界的種種事情，一件又一件地說了出來。
他的所見所聞、意外學會的魔法、遭遇的戰爭……種種一切，毫不保留地告訴對方，而南宮鏡也沒有打斷，只有在聽完後嘖嘖稱奇。
「哎呀！這樣很好嘛！我真是佩服他，竟然有辦法一而再再而三的改變你的固執，雖然你有點小白痴，但至少選擇對象的眼光沒有錯。」
「小白痴是什麼意思啊？」離幽辰失笑，卻也不得不認同他的話。
「不管如何你們打贏戰爭了吧？不是走在別人安排的路，而是自己自己決定並奮鬥，感覺如何？」
「感覺……」
離幽辰回想成功保護了貓族，與祇丹一同奮戰時的感觸。
撫著胸口，帶著一絲暖意，他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很滿足。」
若沒有這次的事件，離幽辰也無法想像自己能夠做到這個地步。
雖然迷茫過，他仍是慶幸能因此改變自己的這個契機。
只是……
「真是可惜啊，若不是我們已經沒辦法見面，真想看看現在的你，而不用透過這半真半假的夢中。」
「對不起……」
南宮鏡略帶苦澀的笑容讓離幽辰微微抽痛。
即使自己消失，也不會有所變化的那個世界，還有南宮鏡會想念他。
「我……很自私，我曾經埋怨過離我而去的祇丹，而那時，明知道再也無法相遇，我仍是慶幸來到祇丹存在的另一個世界。」
在朋友和心上人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若是可以，我希望能再一次見到你。」
南宮鏡一聽，愣了愣，接著露出頗為無奈的表情，彷彿在說「真是拿你沒辦法呀」。
離幽辰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選擇，就是如此殘酷。
祇丹決心離開時，也是這般痛苦吧。
「別撒嬌了，你只要好好把握住你的幸福就好了，知道你過得很好比什麼都來得重要。」
離幽辰垂下頭，對他而言亦是相同。
可這只是一場夢，眼中所見、耳中所聽，誰又能向他證明這都是事實？
「我可能真的太想念你了吧，竟然會產生這種夢。」
如果一輩子也見不到面，這樣的夢境也太殘忍了。
「說的是啊……」
突然，南宮鏡拍拍離幽辰的頭，爽朗一笑：「可不管如何，你是我一輩子最重要的朋友，這是絕對不會改變的。」
對方一如以往的笑容，以及那未曾改變的話語，一時間，離幽辰突然很想落淚。
真像這個人會說的，南宮鏡總是願意耐著性子鼓勵優柔寡斷的自己。
而他，卻從來沒有未對方做過什麼。
「但我還是覺得很對不起你，好希望能再與你合奏一次。」
南宮鏡張口，似乎在說些什麼，但離幽辰卻聽不見。
他伸手，想要碰觸南宮鏡，卻在僅僅只有幾公分的距離之時，前方的身影逐漸消散。
「鏡！」離幽辰驚聲呼喊：「等等！」
就算是夢境，他也不希望像那天一樣，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突然分別。
離幽辰慌了，下意識向前踏出一步。
就在這一瞬間，四周的景色在眨眼間改變。
「……咦？這裡……」
在仍是昏暗的地方，能勉強便是得出這裡是何方，即使意識有些混亂，也不會影響他的判斷力。
畢竟他此刻待著的是祇丹的房間，又怎麼會認錯？
他坐在床上、氣喘吁吁，看來是夢鏡的後遺症。
天色已晚，無法得知目前的時間，他望著窗外的月色，突然，覺得相當可笑。
果然只是夢而已啊……否則又怎麼可能會碰到南宮鏡？他明明早就知道了。
可為什麼，胸口會如此難受？
「呼……」
聽見身旁的聲音，離幽辰偏頭一看，微微愣了幾秒，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祇丹捲縮著身子側躺在他的身邊，捉緊被單緩慢地呼吸，模樣看起來疲倦極了，離幽辰笑著輕輕撫摸橘色的髮絲，眸中閃爍著各種複雜的意味。
無論選擇哪邊都會有遺憾，往後他不敢保證不會再後悔，可至少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他，絕對不會離開祇丹，無論如何。
「唔……幽辰？」
祇丹揉揉眼抬頭，大概是沒有想到離幽辰已經清醒，他睜著雙眼呆滯了好一會兒，立刻坐起身。
「幽、幽辰，你不要緊吧？還好嗎？還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捧著離幽辰的雙頰，祇丹很緊張地上下打量，就怕沒有發現對方有任何不適的地方。
「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
「可是……可是，你吐了那麼多血，差點就死掉了，怎麼可能才睡一覺就沒事？我、我要不要去叫大祭司來看看比較好？」
「祇丹。」
離幽辰打斷緊張到有些混亂祇丹，將對方擁在懷裡，安慰：「我已經沒有大礙了，你放心，我不會再次離你而去的。」
祇丹停下動作，好一會兒，離幽辰感覺到懷中的人而在顫抖。
心一疼，他不禁收緊力道，一邊說著「沒事了、沒事了」，一邊輕輕撫著那微微發抖的身子。
親眼見著自己吐血倒地，祇丹的心情，他怎麼會不能理解？
雖然當時意識不清，此刻還是能隱約憶起那急切呼喚、帶著哭泣的聲音。
「幽辰大笨蛋，你為什麼要學魔法啦！還是用強制的方式，大祭司都說你沒有救的時候，我還以為這次救不了你了啊！」
「抱歉，我只是……我沒有辦法留在原處等你回來，我知道你比我強大，保護你這種話……說出來實在太不自量力，可是我也不想什麼也不做，然後卻聽見你……已經……」
他會後悔莫及，即使多了他也無法改變戰局，他仍是會厭惡從未努力過的自己。
「祇丹，未來是兩個人一起創造的，我很弱、配不上你，但是，請讓我學著進步。」
「你差點就離開我了……」
「嗯，我會讓自己變得更強，不會再讓你擔心了，好嗎？」
「……」
祇丹沉默了下來，良久，才悶悶地開口：「不可以再有下次。」
「好。」
「而、而且，要做什麼一定要先讓我知道喔！」
祇丹不太放心地補充了一句，他不希望對方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受到傷害。
離幽辰笑了：「好的，我一定會先告訴你。」
拉開懷中的祇丹，果不其然看見通紅的瞳孔，以及溢滿雙眼並頻頻掉落的滾燙淚水，他心疼地以拇指抹去。
「別哭了，是我不好，看得我很心疼的。」離幽辰嘆氣：「我怎麼總是讓你哭呢？」
「人家才沒有哭！還、還不都是你的錯，疼死你最好！」
祇丹拼命抹著眼淚，即使是徒勞無功也想要消除哭泣的痕跡。
離幽辰不禁笑出聲，祇丹氣得滿臉通紅拼命搥打：「你笑什麼啦！做什麼一直在笑。」
「不，沒有什麼，呵呵。」
他只是想起數年前祇丹曾說過類似的話，只是當初的原因他覺得還是不要提起，免得這容易害羞的小傢伙會立刻變回原形，鑽進被窩裡死都不肯出來。
捉住那搥打的雙手，離幽辰輕輕一吻，溫柔呵護的模樣讓祇丹一怔。
彼此對視，那一瞬間，祇丹覺得在對方身上看到了沉穩的氣質與過去未曾有過的成熟魅力，離幽辰不再是青澀的高中男孩，未曾見面的這數年間離幽辰改變得相當大。
意識到這一點，雙頰頓時發紅發燙。
被那雙黑眸震懾，腦袋混亂一片，隨手捉住的字詞都是毫無關聯的句子，待注意到時，他的雙唇已經被對方掠奪。
細細柔柔的吻，甜盡心坎裡。
離開了唇、吻去了淚，落在挺立的鼻尖、光滑的臉龐，漸漸地又回到了唇瓣上，抱著一絲確認的心情，兩人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品嚐著這個吻。
「我還以為再也無法擁著你了。」
抱著那瘦小的身子，離幽辰苦笑：「這一次，我因那些不自量力的想法，做了許多傻事……真的，讓你操了不少心，對不起。」
「……」
祇丹緊緊環住那雙手臂，小小的頭顱輕蹭屬於自己的懷抱，並嗅著熟悉的味道。
他還能夠躺在對方懷裡，還能聽著甜甜的話語，先前的擔心受怕彷彿都是假的一樣。
太好了。
離幽辰還活著，真的是太好了。
「不過，我給你添了那麼麻煩，這下又被大家討厭了吧？真困擾啊。」他希望能得到貓族的認可，但似乎成效不彰。
「咦？沒有這回事的喔，大家很感謝幽辰的呢！」
「感謝？我做了什麼？」
離幽辰困惑地想，只知道自己讓大祭司感到不快，害保護他的黎明差點死去，又因為昏倒讓祇丹多掉了不少眼淚。
「幽辰不是用魔法擋下利菲拉的攻擊了嗎？黎明說有很多人都看到了，對你另眼相看呢！而且，幽辰還幫助我們打敗利菲拉，所以大家知道你昏迷不醒還送了很多禮物過來喔！不過房間放不下，黎明覺得很礙事就處理掉了。」
祇丹笑著說：「幽辰現在是貓族的救命恩人喔！很受歡迎的喔！」
「沒、沒有這回事，救命恩人……太誇張了，我只是憑著一股衝動而已。」
「總之總之，現在應該沒有多少人會討厭你，幽辰可以一直待在這裡了。」祇丹說：「雖然人家不會讓幽辰離開，可是被大家討厭，幽辰也會不開心吧？」
「啊啊，那時，我想也只能繼續努力了。」
意料之外的反應，祇丹很納悶：「幽辰不會覺得很為難嗎？如果已經非常非常努力，大家還是都不肯認同你的時候。」
「沒有遺憾是騙人的。」離幽辰微微一笑：「但正因為我嚐過放棄的痛苦，所以我更不能就此退縮。」
說著，他有些不好意思：「而且，我也想成為能夠配得上你的對象，我改變不了出身，也只從其他方面著手了。」
祇丹呆呆地望著離幽辰一會，雖然有些羞窘，但那眼神卻是自信而耀眼，是自己最喜歡看見的模樣。
忍不住地，他笑著擁住了對方。
「幽辰，事情都結束了，有沒有想要去哪裡玩，這次換我帶你去吧！」
「咦？你可以自由離開王宮嗎？」
「不行耶，不過人家可以偷偷溜出去，也可以換件衣服，然後說只是去視察而已呀。」祇丹調皮地說。
「啊啊，微服出巡嗎？」離幽辰想了想：「那麼，我希望可以認識一下這個國家，以及魔界。」
「咦？不是去玩嗎？」
祇丹很失望，雙耳無精打采地垂了下來，依然可愛得像個普通的孩子，而非一族的國王。
離幽辰笑了，輕彈一下對方的鼻尖，祇丹哀叫了一聲，摀著鼻子露出不解。
「我呢，只要有你在身邊，無論是在哪裡都可以的。」
祇丹面色一紅：「你好狡猾，這個明明就是人家以前說過的話吧？」
「啊，的確是呢，那麼換個說法，我的世界因此而染上的豐富的色彩，我只想伴隨在你身旁，直至終焉。」
「哇哇哇！不要再說了啦！」
祇丹激動地制止，更加確信離幽辰徹底變了，竟然可以面不改色說了這麼多甜言蜜語。
離幽辰哈哈大笑，可以在那表情中瞧出並未斂去的戲謔之色，他不否認自己確實想要捉弄對方。
「祇丹，我愛你，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愛著你。」
雙手相觸，十指交握，離幽辰不減笑意，真誠地說著。
「我、我知道啦，不用一直強調嘛！」
離幽辰揚起嘴角，再次低頭吻住了已經紅到耳根子的可愛情人。
祇丹雙手攬上對方的頸部，閉上眼回應。
他還是不清楚究竟是什麼時候愛上了對方。
也許，是在相遇的那刻，對視的瞬間。
那一天，舞台之間的距離，透過拉奏的小提琴優美的旋律，他們更加靠近彼此。
而後相愛，交換了吻，還有彼此。
愛得突然，又如何？
痛過、流淚過，心灰意冷過，即使如此還是不後悔相遇。
縱使相愛地時間還很短，但他們還有很多很多地時間可以堅定彼此的感情，可以攜手至老。
有一天，他們會停下腳步回首望去。
回想過往，憶起相戀的種種。
然後，相識一笑。
『能夠認識你，真是太好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