嗅了嗅空氣傳來的浮躁氣味,以及由風夾帶而來的鐵鏽味,暉夜皺起眉頭。
森林沙沙的,大自然傳出浮動的氣息,回響動物受驚的鳴叫。
失敗品的數量真可觀,果然本能是很可靠的,看來這次會一次解決很多失敗品,那個人到底用什麼手段讓失敗品知道這裡的呢?
想起罌,暉夜沉默下來,對於自己在執著的東西,竟然沒有個頭緒了,原以為找出引發實驗的始作俑者並復仇,就是這敗壞的人生中,唯一支撐自己的力量,現在,卻好像不是那麼回事。
是時間過太久,還是他在見到「那些人」的那一刻,一切都亂調了?
如同失去記憶的病人,突然甦醒那般,察覺過去所擁有的一切都不同了。
「啪擦!」
暉夜停下步伐,望著眼前,腦筋一時有些轉不過來。
一如往常的景象,不曉得由多少人造成的血河流動著悲哀的旋律,不變的氣味、色彩,傳遞著恐懼的濃烈味道,以及被月光照耀,變成藍黑色的液體。
他沒有反應,就好像這不過是背景的一部分而已。
剛才踩到的是……
暉夜想起來了,是那些笑在地上打滾的其中一個,之前還趴在罌的背上,看起來天真無邪的女孩子,長得非常可愛,就像一尊玻璃娃娃,如今卻只剩下缺了眼球的、和身體分離的頭,這殘缺屍體傳達的哀鳴,清楚地連自己也能感受到。
他依然沒有反應,即使和這名女孩有過短暫的相處。
輕瞥了一眼,移開目光,從此兩人再也沒有交集。
他們都只是彼此人生中的過客而已,她的故事已經結束了,他的彷彿沒有止盡。
這不是快樂的故事,暉夜沒有悲痛感,只能淡然注視,然後忘卻。
就算悲傷,到頭來什麼也做不了,被視為獵物,只能抵抗或聽天由命,無法自保的孩子們,除了成為食物外,毫無希望,這也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他也殺了很多人,無法冠冕堂皇地指責失敗品,可是……
「嗚、嗚嗚嗚。」
「嗚、嗚哇……」
還有活口?聽著微弱的低泣聲,暉夜微微皺起眉。
其實自己並沒有多積極地追趕失敗品,原以為應該都被殺光了,看來不是這麼回事。
向前走了好幾步,終於能稍微看見聲音的來源。
不斷啃咬著殘肢的失敗品,和以前沒有多不同的景象,但這次,他的身邊卻多了兩名緊縮著身子,害怕顫抖的孩子。
似乎,終於不再繼續抓住殘肢不放,失敗品丟開後,望向尚存的孩子們,咯咯笑著,即使是背對著他的自己,也能感受到那笑聲中的貪婪意味。
「嘻嘻、嘻嘻嘻。」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爬向孩子。
那是在看著獵物、看著美食佳餚才會露出的表情。
先是一名男孩被拉過去,他緊抓著身旁的孩子不肯放開。
「不要、不要過來,嗚嗚,救命,救救……」
然後,聲音斷絕了。
在暉夜的面前,在另一位孩子近到可以碰觸的地方,活生生地被撕裂了。
哭泣聲停止,由驚恐的叫聲代替。
「呀啊啊啊啊啊啊──」
驚叫的是還活著的孩子,另一位早在血噴出的那一剎那,就死亡了,看著彷彿這輩子都不會遇見的獵奇事件,孩子親眼瞧見今天還跟他一起歡笑,一起生活的同伴,就這麼死去,還被怪物啃咬、撕扯,他是沒辦法接受這件事的。
暉夜沒有相救,像個旁觀者般,看著事情上演。
這也不能改變什麼,即使孩子活下來,他們也無法過正常人的生活了,什麼也挽救不了……不!應該說是自己,從沒試著去挽救過。
求也求過了、哭也哭過了、恨也恨過了……於事無補。
可是這顫抖的身軀代表什麼?難道還想為他們做些什麼嗎?
在絕望中掙扎是沒有意義的,這個不協調的世界。
那一夜、那一天,失去的一切,挽回不了的種種。
頭好痛,好混亂……
「喂!你還沒解決?」
從背後傳出聲音的,是那個人,造成眼前事情發生的禍首。
「看著人家吃飯不好玩啊……你幹嘛不早點宰了他?真是妨礙觀瞻。」罌無奈地搖頭:「反正每次不就那樣?肉啊~血啊~在那邊狂噴,一點創意都沒有,完全不值得欣賞。」
略為誇張地嘆了口氣,那種這一切都與他無關的模樣。
把看著殺人與吃人的行為比喻成欣賞的這種話,也只有罌說得出口。
暉夜無法責怪,他沒有這個資格,兩人一樣都是醜陋不堪的怪物,罌促成事情的發生,而自己則是冷眼旁觀不阻止。
罌打了個呵欠:「趕快把他解決吧!我想睡覺,好累喔!」
就這麼輕而易舉的一句話,決定了失敗品的終結。
暉夜沒有回應。
「怎麼了?……嗚~哇!這表情是怎麼回事?你生病了喔?」罌被暉夜的表情嚇得往旁邊一跳。
「想殺的話,你自己動手就好。」
忍不住的,暉夜撇開頭,逃避什麼一樣。
「你下不了手?」罌看出暉夜流露出一絲不忍,挑眉:「喂!你該不會真的下不了手吧?你沒有這麼窩囊吧?死了就算了,你是在猶豫個什麼勁?」
「我沒……」
「你有!而且還是超~級不忍心下手的那種,那種眼神可是騙不了我的喔!你在同情?同情這些比我們還不如的失敗品?」
見暉夜默不作聲,罌更是變本加厲,不屑地批評:「喂!笑死人了吧?他們輸了,只能變成這鬼樣子,被我們獵殺,有什麼好同情的?反正也不過是一群廢物罷了。」
「……」
「醜陋的東西就只能醜陋地活下去,這不是理所當然……」
「夠了!」
暉夜大吼一聲,舉起小刀往失敗品的頭部射去,不偏不倚地刺入。
那結束生命的聲響,斷絕罌未完的話。
「這樣,你滿意了吧?」
將獵殺,視之有趣。
將奪取,視之平常。
他做不到,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什麼時候換他?什麼時候被獵殺的是他?
這種不安感,根本不會出現在罌的心中,他們打從一開始就無法互相理解,是莫不相干的兩個人……暉夜一愣,他這是什麼想法?
想要理解誰?
罌面露古怪,沒有追問,只聳聳肩,走過去將刀子拔出收起來,順便接收了刻印。
「你在氣什麼啊?真奇怪……刻印就給我囉?不介意吧?」
並不是想得到對方的允許,罌偏頭望著,見暉夜沒有回答,才回過頭嘖嘖兩聲:「好個貪心的失敗品,一次宰了這麼多人,他是不是餓過頭了啊?」
孩子打從暉夜出現時就一直驚訝地看著他,就算被嚇壞了,也沒有影響到判斷力,不過當罌走上前時,他發現孩子僵硬地轉頭,表情更是驚愕……看來,對於罌會出現在這裡,孩子的打擊更大。
「大哥……」
「喂!這小鬼沒用了,借我試試刀好不好?」
努力開口的勇氣被打斷,抱持的希望破滅,大概就是這孩子現在露出的失措表情的解釋。
「你已經殺夠多人了吧?」
「那是你太懶了,這麼久才宰掉一個,而且還是在我來之後,你當自己是在下午茶啊?」
「隨便你。」
「喔耶!太好了……唔!」
罌一頓,露出為難的神色:「你覺得我從哪裡切開比較好呢?」
「……隨便你。」
「唉呀!你給點意見嘛!一開始是沉默先生,這回變成隨便你先生嗎……算了,反正你再無趣還是比老頭有趣。」罌一秒放棄追問:「嗯……這麼小不隆冬的,必須挑戰我的技術啊!不知道他的心臟是不是也小小的?」
罌好奇心濃厚地走過去,暉夜別過頭去,不想看到孩子露出比先前更慌張害怕的表情。
剛才都可以見死不救了,現在卻無法正眼看著孩子無聲的指責?
『為什麼不救他……』
誰在說話?
『為什麼你不去救他?』
想要拯救誰?
沒有注意到暉夜一樣的神情,罌盯著孩子,上下打量了會,一臉喜悅地擊掌。
「好!決定了,就從這邊切開……」
「住手!」
一道淒冽的叫喊讓暉夜瞬間回神。
罌一臉痛苦地扶額:「哇靠!又是你,老頭,你是不是跟蹤我啊?怎麼這麼巧?陰魂不散!」
清秀的臉孔美麗得不似男人,那名喚莫煙的失敗品,此時擋在罌面前,張開雙手護著孩子,警戒。
「不要對他出手。」
罌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嘲諷:「我不要對他出手?是你不要對他出手才對吧?快點讓開啦!我好不容易才想到該怎麼切耶!」
這傢伙真的沒救了,暉夜冷眼。
「放過他,否則我不讓開。」
「我拒絕。」
兩人互瞪,誰也不讓誰,散發出來的殺氣倒是不分軒輊,也不曉得真的打起來誰會贏。
「反正就算我不殺他,還是會找個人試刀,怎麼?對於那個可能素未謀面的傢伙,你更想在我面前裝傻是嗎?」
暉夜默想,為什麼聽不懂這句話?是他太笨還是罌不會表達?
「不要胡說八道,生命的價值豈能放在天秤上做衡量?」莫煙忍不住指責。
「那就給我讓開!」
「不!」
他有點看不下去了,拉住快要撲上去打架的罌,搖搖頭:「算了……反正他不肯讓,你也想殺,那乾脆離開去找個替死鬼不就好了……」
「喂……」罌哀怨地盯著暉夜。
「他也都這麼說了,你就放過這孩子,離開吧!」
罌很不甘心,不斷來回望著暉夜和莫煙。
「啊~煩死了煩死了,我要宰掉一堆人,不然我不甘心。」
話剛說完,罌就輕點腳尖,迅速離開。
暉夜無言一陣,才回過頭來看著莫煙和孩子,發現後者不知道什麼時候昏了過去,現在正平穩地呼吸,倒在前者的懷裡,眼角殘存著淚痕。
莫煙黯下臉來,緊緊地抱著孩子,不曉得在想些什麼。
「啊!那個……真是謝謝你了。」
暉夜蹙眉,不明白他為何道謝。
「如果你沒有在這裡,我就必須跟他打一場……雖然目前他還不會殺我,但我卻保不住這孩子了。」莫煙凝視著暉夜,輕輕點頭:「總之,謝謝你了。」
倒不是很在意這人的道謝,他就算什麼都沒說也無所謂,但是……
「你為什麼要保護這孩子?」
都已經是失敗品了,這輩子只剩下獵殺與被獵殺的未來,自己因此而放棄出手相助,即便那混亂的內心不願深究。
「因為……這樣太不公平了,他還小,還可以創造未來,而我們……」
「已經無藥可救了是嗎?」暉夜默然地接話。
莫煙微微瞪大眼,才露出苦笑,輕嘆一聲:「可以……這麼說吧?」
「這不能改變什麼,就算你救了他,不代表未來就能改變,在現今的世界,他隨時都會死。」
就算他現在活下來了,早晚也會被分配到公平的死亡。
世界是這樣構成,也只能聽天尤命,迴避不了,因為他們並非神,只是早該死去的失敗品。
掙扎什麼的、苟且偷生什麼的。
「我知道、我明白,只是……」
「婦人之仁救不了你。」暉夜冷述著事實:「做這種事根本毫無意義。」
「或許真是如此吧?我一開始就知道了。」莫煙抬起頭,露出一抹悲傷:「我只是……很想做點什麼,我只是想做點什麼,讓我不會後悔的事情,如果說,這就是我的愚蠢,那我就認了吧!反正……原本我們不該會變成這樣……」
暉夜陷入沉思……只是想做點什麼而已嗎?被背叛也無所謂嗎?
為什麼,罌就從來沒說莫煙單純?一看見自己反倒強調了數遍,不只單純,還很天真。
他們到底有哪裡不同?
「那麼,這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咦?這個嘛……先找個地方安置他吧!也只能這樣了……」
暉夜點點頭,反正只是好奇詢問,並不是真的想知道這孩子的下場,那只是一種自欺欺人的手段罷了。
回過頭再看了眼莫煙,才離開那個地方……他還是像昨天一樣,悲傷的表情,不忍的眼神,顫抖的身軀,那些都不該出現在「失敗品」上。
所以,為什麼就只有自己單純?比起莫煙,他是缺少了什麼?
其實,如果真要舉例他沒有的東西,有很多很多,但都是些模糊不清的玩意罷了。
一時也無法說清的。
「喂。」
「哼!」
「……喂。」
「哼!!」
眼看罌鬧彆扭,還拿刀在樹上狂砍,砍斷了再換下一棵繼續砍……暉夜真的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從剛才找到人就是這樣,行為舉指真讓人費解,還用鼻子哼氣,他是小孩子嗎?
重複好幾次的叫喚,暉夜也累了:「你如果不想回應就算了,我走了。」
嗯……事情解決了,接著要去哪裡好呢?這次消滅不少失敗品,雖然有大半是罌解決的,不過沒差別,反正那群實驗人員真正在意的不是自己消滅多少,而是真正死了多少。
「喂!你就不會多關心我一下啊?」
這樣就回應啦?
「浪費我的時間做什麼……」
「好過份,枉費我留你一條生路,你卻不感激我……」
罌沉下臉來,碎碎念著抱怨的話,過一會才轉身不曉得在做什麼。
「……那是什麼?」
大力拍著樹幹,罌滿臉自豪:「表情符號,用來顯示我有多可憐的東西,你看這三個點點點才是精華。」
沉默壟罩四周。
「啊~該死!你不說話是怎樣呀?」
罌仰天大吼,暉夜馬上摀住雙耳。
「還有,你幹嘛幫老頭說話?該不會是愛上他了吧……先說好喔!你愛上他絕對會後悔,請三思OK?」
「不要說那種奇怪的話,並沒有這種事。」
他的想像力有夠詭異,暉夜真的很想無視他了,就算變成失敗品,自己也沒打算去愛男人,光是想像就覺得有點恐怖……不!不只一點,是非常恐怖。
「那你幹嘛幫他說話啊?」
「我只是希望趕快解決事情離開罷了,你們真要打會打很久。」暉夜解釋:「反正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堅持的事,各退一步就好。」
「唔……」罌遲疑地搔臉:「我覺得退的人只有我,是我想太多了嗎?」
是想太多了。
「結果呢?那個小孩怎樣?被老頭帶走啦?」
「你不會關心孩子的下場吧?」
「當然不會,純屬好奇。」
他可真誠實……暉夜嘆氣:「是被帶走了,說會找個地方安置,我就沒管那麼多了。」
罌很緩慢地「喔~」了一聲,聳聳肩:「你可真殘酷,他會死的。」
「殘酷?」暉夜不置可否:「反正在這種世界上總有一天會死,不是殺人,就是被殺。」
是因為放著孩子不管嗎?不過罌原本還想殺了孩子,也沒有資格說別人。
「是啊!所以才說你很殘酷啊!」
罌還是一如往常露出笑容,自己卻不能理解他話裡的含意。
「你不會想說莫煙會殺了孩子吧?如果是你還有可能,就是分屍虐殺都不稀奇。」
「唔!你怎麼這麼了解我……啊不是啦!我不是想說這個。」罌哀嚎著辯解:「我沒有說老頭會殺了孩子啊!他絕對不會殺的,如果那孩子……他絕對不會殺掉。」
那段停頓到底是想說什麼啊?
暉夜默默沉思,罌歪頭看了會,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啊」的一聲,狀似莫不在乎試探:「對了,你認識的人當中,有沒有人稱呼你王子哥哥?」
「嗯?」暉夜有點反應不過來:「你在說什麼?」
「我是問,有沒有人叫過你王子哥哥?」
王子哥哥?這稱呼還真是耳熟……暉夜思索了番,才想起那名太過天真善良的少女。
「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好奇罷了。」
罌悄悄地移開視線,擺明不願再多說,但他問得太過直接,這讓暉夜起了一絲疑心。
會這樣問,是否代表他見過了那名少女?
只有那個人稱呼自己王子哥哥,雖然之前把她送回去,可難保對方不會追上來,若是他見到了她……暉夜突然感到有些發寒,罌該不會做了什麼吧?
「你……」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暉夜聽見不屬於兩人的腳步聲,猛然止口。
「喂!一個白目跟一個變態站在那裡是想做什麼啊?你們兩個。」
那是冽,他走過來瞪著兩人,不敢置信這兩個竟然在一起……呃!這用詞好像有點怪,唉呀真煩!就是走在一起的意思啦!
「啊肌肉男,是你啊!」
罌露出笑容,隨性地揮了下手,對自己來說,冽打斷的正是時候:「叫什麼變態?真是太失禮了。」
「因為你本來就是變態,只有變態最適合稱呼你……好重的血味,你們剛才宰了一群失敗品?」
「是啊!接收不少刻印,真是太棒了,不過都好難吃,血也好苦……噁!」
罌痛苦地作噁了聲,是真的很難喝,不過,他也因此而遇到了有興趣的人,雖然八成是不會再見面了,這讓他有些慶幸和一點失落。
反正,他是自願放棄的。
「啊是喔?那白目……」
冽愣住了。
暉夜不懂這表情是什麼意思,愣完後全身還不斷抽搐,彷彿在壓抑什麼似的。
看向罌,罌也回看,然後眼神慢慢往下移……
「哇哈哈哈哈哈~你竟然還穿著圍裙~~」
這一刻,暉夜真的很想宰了他們。
「你們,給我閉嘴。」
猛地扯掉那礙眼的東西,隨手丟開,那笑到快喘不過氣的模樣真欠揍。
真是的,被他們這樣一胡鬧,突然覺得剛才為了那種小事抑鬱的自己,很可笑。
罌拍著暉夜的肩,語重心長:「唉!別這樣,這就是人生歷練啊!」
去你的歷練。
「話說回來肌肉男,你在這裡做什麼?」
「啊?啊……沒什麼。」冽支支吾吾,一臉尷尬地搔頭:「莫煙呢?你們有看到嗎?」
「老頭喔?還在那邊耍偽善,真是的!看不過去了,你也去勸勸他,我快受不了了。」
「有用嗎?他一旦決定的事,任憑我怎麼說都不可能會改變……應該說,麻煩死了,這種日子,可以的話真想早點解決掉,一了百了。」
冽面露不耐,但更多的像哀傷……他,在哀傷?
他們都因為各自不同的事情,覺得落寞無助嗎?
不是能輕易表露在其他人面前,那種更加深沉、不可碰觸的……
「那麼,為何你還留在實驗分部?」暉夜忍不住開口:「如果你願意的話,逃走也沒關係吧?活下去的方法……只要狩獵失敗品就好,沒必要繼續留在分部不是嗎?」
沒必要委曲求全不是嗎?
兩人吃驚地睜大眼,罌撫著下巴,露出戲謔的目光:「哼哼~?這真是個好問題呢!但你不也是一樣嗎?王子殿下,留在分部活受罪,可不像你啊!提出問題,但自己要先回答才合理不是嗎?」
「我……」暉夜躊躇再三:「我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他忍受實驗人員的輕視,只要響在那裡的一天……到自己清楚一切真相前,都不會離開。
「讓王子殿下有興趣的事情?讓我也產生了好奇心呢!那麼冽你呢?雖然答案我也能略猜一二啦!」
冽一臉沒好氣,重重地嘆了口氣:「老子很想說跟你們一點關係都沒有,算了當我大發慈悲吧!我只是為某人留下而已。」
「誰都不屑的肌肉男會為了某人委屈自己?嘿嘿!大新聞喔!」
「就知道你會這麼評論,所以本來不爽說的,雖然對方一點也不在乎。」
難得的,似乎看到他眼裡一閃而逝的落寞。
「原來如此,我沒有你們這種複雜的內容,單純只是有趣而已啦!」
「不例外的回答,你這個變態。」
「呵呵!真是太失禮了。」
失敗品,為了各種不同的理由,在這醜惡的世界,連最後一點自尊心都無法留下,遭受鄙視的目光,苟延殘喘。
那麼,莫煙和月珞的理由呢?他們又是為了什麼而活著,幫助實驗分部斬殺失敗品?
暉夜移開了視線。
那是一名男子。
深紫色的短髮輕勾著後頸,在夜晚中特別明亮的銀色雙瞳顯得相當詭譎,他從窗口躍進破爛的房屋內,稍稍搜尋了下,就找到了那躺在床上,睡得非常深沉的少女。
走近她,眼神冷漠得令人害怕,甚至帶著些許憤怒,他憎恨著少女。
「為什麼……」
伸出手輕輕撫向少女的頸部,目光十分陰狠:「為什麼,偏偏是妳呢?」
掐住那纖細的頸部,男子的言語中有著強烈的不解與不甘。
他恨,恨這個不懂世事的普通人。
「妳憑什麼有辦法讓那個人接受妳?」
不但放過她,甚至將她妥善安置在這裡,為了怕少女著涼,還蓋上毯子……為什麼這麼關心這種廢物?
少女算什麼?一個自以為是的狂妄人類。
「如果沒有妳的話……為什麼是妳?連一向優點都沒有,自以為是的正義之士,應該是他最討厭的,像妳這樣的敗類就是該嚐盡痛苦後下地獄去死!然而……」
然而……那個人放過了她。
那應該是第一次珍惜一名女性吧?這怎麼可以?他不能容許這件事的發生。
他所尊敬的那個人,不該有這種可笑的弱點。
男子逐漸施加力道,少女雖然還在睡夢中,卻開始感覺到不適,忍不住面露痛苦,不斷嗆咳著。
「爹、爹地,娘咪……」
那瞬間,男子猛然瞪大眼,縮回手,並遠離少女,露出一抹焦慮。
他不能殺。
這名少女,目前還不能死。
「……好好感激吧!愚蠢的傢伙。」嘶啞的聲音,低吼著:「因為他,妳救回了一條命,但是……」
但是,他不會放棄的。
「當大人覺醒後,若妳還有存活的價值,我就不會殺妳,但若是他不需要妳了……」
那就等著在絕望中掙扎吧!
不可能會讓她好過的,要將所有的痛苦施加在少女身上,令她生不如死,後悔莫及。
其實,他只是想活著。
想活下去,有這麼困難嗎?
為什麼要背叛?為什麼要說謊?
如果,言語是那麼得沒有意義,無法聯繫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存在欺瞞、謊言、絕望……那麼,何必要出現「語言」,何必要讓他明白何謂「溝通」?
「呃、呃啊……」
緊緊環抱著身軀不斷顫抖,忍受那劇烈般的痛苦,虛弱地倚靠著樹幹,他不斷地咳嗽,身體發狂地控制不了,不得不咬住下唇,隱隱嚐到嘴角的血絲。
已經不曉得是第幾次,發生這種詛咒般的虐待。
「咳咳!」
猛然吐出一口血,嘴裡那血味更是濃烈,眼角瞥見地上的血跡……真可悲,嗅到應該讓人作噁的鐵鏽味,竟然覺得很香很甜,忍不住想嘗一口。
每當詛咒發作,就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自己是多麼得醜陋不堪。
喜歡啃咬著同類的肉,就算將全部吞入肚子也不嫌多,當血液噴灑的那一刻只感到興奮,尤其是奪走刻印時的滿足。
想殺人,享受那分屍的快感,聽著尖叫與吶喊還有求饒,讓他的殺意更明顯。
已經沒辦法補救了,尤其是這世界不常的真理……為什麼要讓他知道這件事呢?
「!!」
感受到動靜的瞬間,暉夜猛然坐起身,拔刀抵著眼前的人。
「……」
對方沒有表情,更毫無慌張的模樣,即便那刀鋒只要輕輕施力,她就會立即喪命。
那是月珞,她盯著自己的神情,還是一樣高貴美麗。
暉夜自嘲地一笑,收回自己的動作。
「你是蠢蛋嗎?」月珞眉一挑:「竟然輕易拿離刀刃,你是想放過我嗎?別開玩笑了,我也是失敗品,隨時都能取你狗命,而你這蠢蛋竟然收回動作!?你應該要切斷我的喉嚨,讓我一輩子也無法說話,奪走我的刻印。」
暉夜搖搖頭,他也說不上原因,雖然在發作期、雖然很想屠殺人類,卻不想殺了她。
不!不只有她。
真令人難以捉摸,因為他們同為有意識的失敗品嗎?
……不是的,他很清楚,並不是這麼簡單。
月珞盯著暉夜,欲開口說些什麼,但終究放棄了:「你怎麼了?發作了?」
暉夜沉默會,才點點頭,他不覺得,這件事有必要隱瞞,尤其是面對月珞。
這是來自於何處情感呢?暉夜疲憊地沒心情猜測。
接著,他感受到一點溫暖,驚訝地抬起頭來,看到她將手貼在暉夜手臂上的刻印,而那動作卻不是要奪走印記。
熟悉的滿足……每次奪取失敗品的刻印時,會有的感受。
「妳……」
「什麼蠢話都別說,反正是我多拿的,剛才解決一批廢物。」月珞冷哼一聲。
暉夜沒有說話,心情有些複雜。
月珞沒道理幫助自己,他們都很清楚,這種東西根本沒有所謂的「多拿」,因為奪走越多,代表死神離自己越遠,那是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好了,別再這種要死不活的表情,真是他娘的火大。」
……而且,她不是很討厭自己?
「為什麼只有我被說單純……」
「啊?你說啥?」
暉夜深深地嘆了口氣,憶起當時種種複雜的情緒。
那是記載在小冊子上的,出自一個人的日記,開頭就是神創之始,這世界的真實。
『那個人再也不存在。
沒有聲音、沒有氣息,帶走靈魂與記憶,化成遙遠的沉默。
不屬於掌管的榮耀,帶著絕對的禁忌。
複製的所有,虛無的歌聲。
永生永世的思念,扭曲的恨意。
我悲鳴著,毀滅的即將、失去的瞬間。
一分為二,再分為四,這是真實真理。
若轉世為逃離枷鎖的契機,帶著所有人的羈絆,縱使肉體消亡、封鎖熟稔,也將再一次回到我的身邊。
非常理的神創之始。』
他無法解釋,仔細思考這不能理解的句子含意,但看著的瞬間卻感到深深的恐懼。
他不知道,但靈魂的撕扯卻發出絕望的吶喊。
現在想起來,所有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還有,響的目的究竟為何?在他應該早就知道這世間的真理,又慫恿自己發現這本冊子,了解事實,是希望促成什麼的發生?目標又到底是誰?
那跟自己有些關係,在身邊的人……
「你幹嘛又露出這種要死不活的表情?」
見暉夜的臉色又逐漸抑鬱,月珞有些不耐煩地怒吼:「把話說出來會死啊!?」
「不,因為……」面對月珞近在眼前的憤怒表情,暉夜有些不知所措:「因為,罌總是說我很單純,冽也是……但我跟你們明明沒有不同,為什麼就只有我……」
他已經思考了很久很久,自從與他們四人相會後,就不斷地思索著「為什麼」,還是找不到答案。
「……」
月珞沒有回應,只是怒目瞪視很久。
最後,她在暉夜身旁坐下來,雙手抱膝,一同倚靠樹木,露出愁容。
「你很笨。」
呃……
「你沒有真正了解我們過,雖然這也不是必須要做的事,但你太天真,奉勸一句,別把眼前所看的東西通通當作事實,你一定會吃虧的。」
每個人都表示他會吃虧。
罌說,他還真是吃虧的類型。
冽說,他再這樣單純下去,總有一天會被殺的。
莫煙……好像沒說什麼。
「……妳不算嗎?」
「哈?什麼鬼?」
暉夜思考一會,才誠實地將想法說出來:「妳明明可以奪走我的刻印,可以殺了我的,但卻救了我,還離我這麼近……這就不單純?難道,妳就不擔心我會殺了妳,奪走妳的刻印來延續我的命?」
她沉默了。
暉夜可以感受到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她很生氣,儘管依然不明白是為了什麼。
「真是一個蠢材,你覺得我有必要回答嗎?」
「不想回答就算了……」
就如同第一次見面一樣,並不是一定要她回答,反正每個人都有拒絕的權利,非到必要,他也不是很喜歡逼迫他人。
「該死!你真是一個王八蛋!」
又來了……問了不回答,放棄了她還會生氣,那到底是要自己怎麼做?
「妳好像很討厭我?」
「真高興你有自知之明。」
月珞嘲諷地扯開嘴角,誠實得讓人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但他竟然沒有一絲不悅。
「我們之前並沒有見過。」
「那還用說。」
「第一次見面妳就很討厭我了。」
「這不是廢話嗎?」
「為什麼?」
暉夜已經想問很多遍了,這到底是為什麼?
不明白莫煙的想法,罌則是覺得自己很有趣,只有冽明白表示,是因為看不起他的單純與無知,儘管他並不認同這句話。
「難道,妳也是覺得我很單純,才討厭我嗎?純粹看不順眼?」
這次,她沉默很久,久到……暉夜以為她已經不打算回答了。
月珞抬頭仰望天空,那露出的神色,令他的心,好像揪了起來。
她很特別,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月珞是個很美麗的女人,並沒有因為「鬼子」的身分,讓她失去了光采,有著白髮白眼,卻清澈得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她的白皙肌膚神聖得令人驚訝。
尤其是她的眼神……堅定,那是自己所沒有,又渴望的東西。
從沒有這麼專心注意過一個女人,想到這裡,暉夜有些恍神。
「我不會說什麼你總有一天會知道這種話……」月珞緩緩地開口:「反正,這對你來說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知不知道都無所謂,我也不是很在意。」
就算在意,月珞也不肯定暉夜的想法。
所以,她寧可沉默,寧可什麼都不說,至少她還不會那麼悲傷。
「那妳呢?」
當暉夜意識到時,已經開口了,他很驚愕,自己怎麼會這樣問?
「我……」
月珞偏過頭,不願讓暉夜看到她現在的表情:「如果很重要,就算打死你也會讓你知道。」
「是嗎……」
暉夜虛弱地笑了出來,果然很像她會回答的話。
真不可思議,心緒異常平靜,那份渴望越加明顯,或許自己更是看透了一件事。
那個答案,從了解到清晰,似乎只剩他是否願意承認而已。
他們明明才見過兩次面,這樣,很奇怪吧?
「是嗎……原來如此。」
這一晚,他們再也沒有說話,見她望著天空看了許久,讓暉夜不禁也將視線往上方移去。
不知道她眼中的夜空,是什麼樣的顏色呢?
暉夜還是無法得知神創之始的虛假……但,暫時忘掉吧!
就在這時、這一刻。
他會找出真相的,總有一天。
『那是我們的約定。』
『你聽見了嗎?想起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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