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幽辰活了二十年,從沒有、也不可能有機會碰觸過魔法這塊領域,對於蓮花的教導完全抓不到要點,他擅於讀書、卻首次碰到釘子,終於體會到就算語言無障礙也不見得能融會貫通的意思。
他知道魔法的基礎在於感應魔法元素並加以利用,藉由冥想鍛鍊內心、藉由實際操作鍛鍊實力。
說起來容易,實際行動難上加難,天生會使用魔法的異族要感應魔法元素就如同呼吸那般簡單,也難怪人類很少出現強大的魔法師,畢竟是後天鍛鍊,在起跑點上就輸了。
人族碧羅西王大概是個徹頭徹尾的例外。
蓮花雖然已經有了想旁側敲擊詢問祇丹的念頭,遺憾的是對方忙碌得根本找不到機會。離幽辰也不常見到祇丹,大多都是對方已經累得睡著了,而他會坐在床邊注視著,在額上輕輕留下一個吻,滿意地看見祇丹下意識露出笑容。
過了一陣子,由於戰爭即將來臨,情勢變得十分緊張,蓮花被身為妖族王的哥哥煬煇親自帶回去,學習進度也陷入僵化。
前途堪憂。
離幽辰無奈地闔上書,魔法果然不是只要努力就能習得的。
一個月了,眼看明日便是兩方約定的日子,他卻連點心得都沒有。
真的選擇錯誤了嗎?
碧羅西王表示想要變強不是過錯,但他是否還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了?
他嘆口氣,正巧這個時候房門被推開,祇丹露出倦怠的模樣走進來。
看著對方拼命揉眼,離幽辰心疼且自責,除了再次看見祇丹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到底做了什麼有所幫助的事情。
他立刻迎了上去,祇丹疲累地倒在他的懷裡。
「就是明天了吧?一切……都還好嗎?」
「嗯……人家好累……」
祇丹回得有氣無力,將全身的力氣寄託在離幽辰身上。
離幽辰不禁苦笑了出來:「我帶你到床上去。」
輕輕抱起了祇丹,讓對方雙手環住他的頸部並走到床邊將人妥善地放在床上,不但為他褪去了鞋子更是體貼地蓋上棉被,照顧得無微不至,一切動作都是習慣性的。
可對現在的他來說,能擁有保護的力量是最重要的。
撫摸著祇丹,離幽辰眼神一黯。
他的性別、身分,以及實力,沒有一樣配得上對方,各種的壓力讓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若是多年前,他一定會逃避吧。
不禁開始慶幸與祇丹分開了數年,他有足夠的時間沉澱心情,即使那陣子很痛苦,但也讓現在變得就算心情再沉重,也沒有離開對方的念頭。
「幽辰,陪我。」祇丹半瞇著眼伸出手。
離幽辰微微一笑,握住對方,以掌心傳遞祇丹最需要的溫暖。
「嗯,別擔心,我會一直陪著你。」
祇丹露出笑容,打了個呵欠後閉上雙眼。
撫著對方柔嫩的臉頰,離幽辰喃喃:「我有什麼能夠保護你的力量呢……」
「唔?小提琴……」
「小提琴?」離幽辰納悶地看著昏昏欲睡的祇丹。
「嗯……跟陛下一樣,用樂器……演奏,呼……」
還沒說完,已經困極了的祇丹挪了挪位子靠近離幽辰,雙手握著對方的手,很快地便沉沉睡去。
見狀,離幽辰也不打算叫醒祇丹,隨著對方呼吸的節奏而拍著背。
柔和的目光注視著,並給予暖盡心坎裡的親吻,落在額頭、臉頰,一路下滑到柔軟的雙唇。
他不希望這份幸福只到今天為止,渴望強大力量得他終究只是名普通的人類,但是……
「小提琴是什麼意思?」
離幽辰望著房間一角,那裡擺著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一直沒時間拉奏的小提琴。
以樂器演奏是他的力量?
他知道祇丹口中的陛下只的是霜泉‧魔茵,當今魔王陛下,那位面容溫和、總是用複雜眼神看著他的人,以前祇丹也說過他們很相像,也因此他忌妒過那個人。
但正因為有那個契機,他和祇丹才有機會兩情相悅。
詢問魔王能得到答案嗎……但已經太晚了。
手腕一動,叮鈴兩聲傳出。
離幽辰看著繫在上面的鈴鐺,那是祇丹為了保護自己所給予的護身符。
兩個鈴鐺互相敲擊所發出的輕脆聲響,讓他在沉默了一會後,雙眸一亮,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他取下其中一個鈴鐺,並塞進祇丹的懷中,妥善地以繩子綁在裡面。
「希望至少可以爭取片刻的時間,也希望這個作法真的有用吧。」
輕聲一嘆,離幽辰再次親吻了祇丹。
自從決定留在這裡,他已發誓要一輩子留在對方的身邊,如果祇丹有了什麼意外,他也不會獨自一人生存的。
這件事他不會坦白的。
也許又會被形容成懦弱,但他是因為祇丹才會來到這裡,以死相伴是最適合自己的結局。
會一直陪著……意即,也不會讓祇丹孤單地死去。
如果知道了他的想法,祇丹一定會責罵他吧。
「但是,我是這麼地愛你,所以請原諒我,祇丹。」
擁抱著對方,離幽辰低聲呢喃。
隔天,祇丹褪去了前一晚所有不安的神色。
以極為堅強與嚴肅的面貌,祇丹隨著五名陪同者,在眾子民與軍隊的面前從城門口離開,走上兩軍對峙的中央。
離幽辰只能站在城牆上,看著祇丹為了激勵一族,勉強自己打起精神的背影,內心不禁有些抽痛。
真希望能一同前去……然而他只會帶給祇丹麻煩。
能站在這個地方,已經是祇丹對毫無能力的他,最大的包容。
第一次親眼瞧見大戰前的景況,數萬……甚至可能有數十萬的人民對峙的模樣,其中夾雜著從為見過的異形生物和武器。
匍匐的、步行的、以及載著敵軍的羽翼生物,龍頭高昂一聲,氣勢磅礡,讓離幽辰感到一絲寒意。
四周帶著沉寂與緊張,連大氣都不敢吐露一聲,眾人眼睜睜地看著國王幾乎可說是孤身一人的危險處境,全都明白貓族是否能夠存活,憑著今日與敵方首領的交涉結果。
「你到底想要看多久啊?差不多該離開了吧?」
離幽辰回過頭,一名外貌年紀與祇丹差不多的貓族少年趴在垛口,不帶感情地笑著。
「你是?」
「雷艾爾是我的兄長,你覺得我是誰呢?」少年冷笑一聲:「我是黎明,陛下命我隨時保住你的安全,託你的福害我沒辦法參與這場戰爭,真是掃興。」
「祇丹他……」
離幽辰心情很複雜,他無法保護對方,對方仍不忘自己。
「面露愁容是無法打動我的,勸你省省力氣吧!雖然我非常不想管你,但是陛下對我們兄弟倆有恩在先,我再怎麼討厭你也不會在背後捅你一刀的,儘管放心吧,孽種。」
不善的口氣,離幽辰並不意外,貓族幾乎沒有對他和顏悅色的人。
眾人看在祇丹的面子上,最多只是口頭上加以責難而已。
這時,從敵軍走出了五個人。
其中一名看似五人之首的男人揚起手,地面上浮現出一個魔法陣,戰場中央包括祇丹的十個人瞬間消失。
彷彿是個開端,所有人戒慎以待。
敵方響起了震裂欲耳的鳴聲,幾秒鐘,己方的鳴聲也響徹四周,代表回應。
「開打了,離開這裡吧,否則你若是有什麼萬一,陛下是不會放過我的,畢竟這個城牆是最前線也最危險的地方。」
發現離幽辰一直望著剛才祇丹消失的地方,黎明蹙眉。
「別看了,再看下去你也幫不上任何忙,不如待在安全的地方,陛下才能放心地進行交涉。」
不顧對方的意願,黎明強硬把離幽辰拉離戰場。
由於戰爭的緣故,一般族人已經潛退至安全的場所,因此街上十分冷清,除了待命的軍隊之處以外沒有人跡。
即使已經看不見戰場,但根據傳來的聲音也曉得目前戰況的激烈。
「這次的戰爭,會有很多人死亡吧。」
「你是在說廢話嗎?只有你這種好命的大少爺能得到陛下的保護,其他人哪有這麼好命,為了一族的未來,就是死也必須上戰場!除了老弱婦孺,沒有人例外!」
離幽辰雙眸一睜,沉默了會。
「你……對於我的存在有很多不滿吧。」
「那是當然,理由你自己清楚。」黎明一臉不屑:「我才不管陛下怎麼看待你,但我跟哥哥一樣,絕對不會認同你的,雖然你和魔王陛下很類似……這也不代表什麼。」
「魔王陛下?」
身邊有像蓮花一樣支持他和祇丹的人,但還有更多是持反對的態度。
他的心情十分平靜,並非不帶傷感,但現下的情況已不允許他多愁善感了。
「請問,你熟悉魔法的種類嗎?你知道魔王陛下是如何加以使用的?」
黎明露出古怪:「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曾詢問祇丹自己究竟擁有什麼力量,他表示我跟魔王陛下一樣都是使用樂器演奏,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怎麼?你有擅長使用的樂器?」黎明撇了他一眼:「雖然我很不想回答你……不過算了,當我倒楣吧!你提到的魔王陛下,過去曾以為自己魔法能力很弱,後來才發現他可以藉由媒介發揮出更強大而且特殊的能力,我不知道詳情,只是從陛下那裡聽來的。」
「為什麼……一定需要媒介?」
「誰知道啊?所以我才說魔王陛下很特殊,你不要以為大家都善於利用媒介,又或是用媒介就能使用特殊類型的魔法,魔王陛下從小就有他的媒介古箏相伴,全心全意、灌注心之力才能加以發揮。」
「用心……是嗎?」
離幽辰陷入沉默,想起祇丹不斷表示過喜歡自己的琴聲。
在兩人一同生活的那段時光,不論是尚未被識破身分的小貓模樣,抑或是被發現真相的人類模樣,祇丹總是喜歡溜進內室,並趴在沙發上聆聽他的演奏直到沉沉睡去。
他一直是用心拉奏小提琴,在認識祇丹後,更是將暗戀對方的這份情感融進了旋律。
『你跟其他人的演奏不一樣,很有感情、很有生命,百聽不厭,可我聽那些人表演都快打瞌睡了,簡直就像機器一樣,真是糟蹋樂器。』
南宮鏡也這麼稱讚過自己,這與黎明所說的是同一回事嗎?
但是,他不太清楚該如何以施展魔法為目的而演奏,即使傾盡心力,連魔法元素都感覺不太到的他,成功的機率終究是渺茫的吧。
『不是感受物質,而是夾雜在大自然中的能量波動,了解它,並且加以體會。』
想起蓮花說過的話,離幽辰抬頭望著天空。
上面雖然什麼也看不到,但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波紋之類的東西?
「請問,這上面有什麼嗎?」
「啊?」
黎明隨著離幽辰指著的方向看去,不同於對方,一見便了然。
「你在說保護罩啊,不曉得叛軍會使用什麼魔法,這是最基本的措施。」
「這就是……保護罩?」像波紋一樣的東西?「一直都存在著?」
「哪有這回事,你是要祭司累死人嗎?畢竟本來就有防護措施,自從叛軍越加囂張後才決定這麼做,誰會希望隔天一起來就魂飛冥界?」黎明回頭瞄了一眼:「不過,是在你來以前。」
離幽辰更加確定他之前確實看不見保護罩,直到剛剛才注意到它。
這樣的轉變代表什麼?
若是有稍微感受到魔法元素當然是最好的結果,可它不敢奢望。
而且就算真正感受到了,無法使用也是枉然。
離幽辰不再開口,本來就討厭他的黎明也沒有攀話的打算,若不是看在祇丹的面子上,連回應都嫌懶,兩人在前往王宮的路上皆不發一語,氣氛十分沉默,如同大街的冷清。
很快的,他們已經走到了王宮門口,但黎明沒有進去,而是拐彎來到一間神殿,穿越神道走進本殿裡。
神殿內部十分寬廣,漂浮著無數顆光點,中央有個大祭壇,位於上方有著一顆看似水晶球的大型圓球體,不斷閃爍著光芒。
幾名身穿長袍的男女竊竊私語,望見他們來也並未停下,僅以眼神示意。
一名男人站在祭壇上,認真且嚴肅地注視水晶球,黎明越過眾人走向對方,離幽辰則有些猶豫,但不曉得該站在哪裡的他只好立刻跟了上去。
「大祭司,請問現在的情況如何了?」
「勢均力敵……不,或許還弱了一截,這也難怪,畢竟大家懼於那不知何時會襲擊而來的毀滅力量,若陛下再沒有消息,可能……」
黎明緊蹙眉頭:「嘖!這群不中用的傢伙,要是我才不管呢,來多少人我就殺多少。」
「並非所有人都同黎明殿下您有這般決心。」
看著水晶球映出的影像,大祭司搖搖頭,面露遺憾。
「眾人的心中十分浮動,無法拿出最佳實力對抗叛軍。」
「而且陛下離開後已經超過一個小時了……該死,那傢伙明明知道這次對談將會是關鍵,怎麼還搞不定?這樣下去不用說那個毀滅魔法了,我看叛軍會先攻進來,可恨的是,我竟然無法首當其衝抵擋那些混蛋!也不曉得魔族和妖族情勢如何。」
離幽辰在一旁完全插不上話,雖然大致可以了解他們究竟在說什麼,卻不方便打斷,詢問一直充斥在內心的疑問。
環顧四周,沒有人有多餘的力氣關注這裡,這種事態緊急,可什麼也無法做的情況令他靜不下心來。
無奈地,他只好將眼神放在水晶球上,裡頭映照出戰場的現況。
即使是透過水晶球,可親眼看見人們一個接著一個死去,還是有些反胃,離幽辰很想移開目光,但水晶球彷彿有股看不見的魔力,深深地吸引了他。
他睜大眼看著水晶球與表面上像水蒸氣一般的氣體,漸漸忽略了影像。
情不自禁地,他伸出了手想要觸摸。
那瞬間,霹啪一聲傳出,他嚇了一跳,縮回被電得麻癢的手,這個極小的騷動轉移了大祭司和黎明的注意力。
大祭司來回看了一會,開口:「平凡之人請勿隨意碰觸,否則可能會對身體造成不見得是良好的影響。」
摸了摸被電到的手背,離幽辰眨了一下眼睛,有點懷疑在被電到的那時,他是否看見了什麼。
「你到底在幹什麼啊?」黎明十分不滿:「害我不能陪同大哥參戰就算了,沒事還特地惹事你是太閒了嗎?」
「這……不好意思。」
「算了,黎明殿下,這對於他而言並非壞事。」
大祭司的口吻不帶情感,十分生冷,讓離幽辰無法得知對方是否為善意。
突然,大地震動了幾下,讓眾人很是錯愕。
「不、不會吧?結界……鬆動了?保護罩出現裂痕了嗎?」
「開什麼玩笑!不過才幾個小時而已,怎麼可能這麼快速?」
在眾人騷動並為此忙碌之時,大祭司冷靜地望著水晶球,喃喃了幾句話後,瞇起雙眼觀察了許久。
「似乎……叛軍之中有人已經耐不住性子,施展了存有代價的禁忌魔法。」
「開什麼玩笑啊!那群混帳!讓叛軍闖入貓族還得了!」
大祭司抬手制止:「不要緊,我們能暫時先想辦法穩定結界,希望對方願意打消自我犧牲的念頭。」
「如果不肯打消那怎麼辦?難道我們也要犧牲自己人嗎?」
黎明咒罵了一陣,煩躁地拼命搔頭:「可惡,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陛下你到底在做什麼啊!」
這句話,也是離幽辰最渴望得知的事情。
僅帶著五名隨侍便前去叛軍陣營與對方首領會面的祇丹,不曉得情況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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