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你在做什麼呀?」
在放置許多重要檔案文件的紛亂資料室內,男孩倚著櫃子,笑望眼前非法入侵的藍髮男子,閃著不懷好意的目光。
「竟然無聲無息地侵入對實驗分部來說,最重要的地方,哎呀呀~我看你真的墮落了,星炎。」
藍髮男子回過身,輕輕飄動著那繫成一束飄逸半長髮,幽深平淡的藍眸瞧不出思緒,看著男孩的神情得知兩人並不是素昧平生,但也沒有到感情融洽的地步。
「你是放了什麼在這裡?好歹也告訴我這個分部長吧?」
星炎微微蠕動了下雙唇,嘆息:「紅耀大人的日記……」
「幹嘛放那傢伙的……啊!我知道了,是要那傢伙看到後能想起什麼吧?我說你是笨蛋嗎?他根本不怎麼會到資料室,你還不如放在他回來至少會進去一次的房間。」
「一開始就知道沒有那種東西,這樣感覺像是有人刻意一樣……我不希望他有這種感覺。」
那是自己最重要的寶物,不願讓對方帶著任何負面的心情看待,好像是把兩人僅存不多的羈絆抹滅了一樣。
「然後對日記有警戒心?白痴一個,與其找不到,還不如讓他有點警覺心不是更好?」
男孩實在不懂星炎的邏輯,雖然也不想懂。
「算了,我無意讓日記徹底變成不存在,而且這對我也有些好處,別說我不幫你,我會想辦法讓那個蠢蛋自己來資料庫的,但會不會發現就全憑命運啦!不過,我並不相信這種可笑的玩意。」男孩嘖嘴:「知道了就快滾吧!我不想看到你,身為白虎的分部長就不要在這裡浪費時間。」
星炎沒有反駁,索性轉身離去,連一眼都未多拋在男孩身上。
對那過於漠視自己的行為,男孩挑眉,淡淡地拋下一句:「對了,朔玲那傢伙如何啊?」
簡單一句話就讓星炎頓住腳步,他得意地揚起嘴角。
「你這麼著急其實是為了朔玲的吧?真~是個好人哪!可卻沒想到因為莫溟,他隨時都會死掉,這算是那傢伙變相的報復嗎?巧合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對不對?」
「……你也是,希望你能早日見到碧清大人。」
男孩瞬間變臉,瞪著那令他厭惡的背影,惡狠狠地低吼:「不用你管!」
「是嗎?」
目送星炎離去,男孩一個咬牙,拳頭用力擊向一旁的牆壁,徒手砸了一個大洞造成彌漫煙霧,甚至使他的手背受傷而血流不斷,但男孩並不以為意,輕輕舔拭著傷口,露出一抹憤恨。
「所‧以‧說!人家要問有沒有什麼人失蹤,卻從此下落不明的任務?這很重要的耶!為什麼不肯說呀?有就有,沒有就沒有,什麼叫作可能有?話不要說得這麼模糊,人家聽不懂啦!」
心爾氣鼓鼓地瞪著眼前的服務人員,拼命拍著桌子。
因為長相可愛,力氣也不大,一點威嚇的效果都沒有。
「我也說過了,小妹妹,妳一點功績都沒有,失蹤案並不適合妳做,真的這麼希望,請去累積妳的點數,提升等級,自然有人希望妳幫忙。」
「那是要人家等到什麼時候啦!」
一早醒來吃飽飯,精神奕奕地準備去公會接人生第一個任務,沒想到接待人員狗眼看人低,連獵人執照都亮出來了,還得經過一番複雜的確認手續,才終於相信這是真貨而她是本人,寶貴的時間都被浪費掉了。
現在只是想得知失蹤案的詳情,接待人員卻跟她「蘑菇」,真是氣死她也。
一旁的冬羽和彌化身為超級貴客,悠哉遊哉地坐在大廳的沙發上喝大吉嶺紅茶,時不時將目光拋向盧了好久還接不到任務的心爾……唉!前途多災多難。
「幾個小時了?」
「五個小時,從七點開始,現在也差不多該吃午餐了。」
「噢!難怪我覺得好餓,是說他們還沒好?」冬羽垮著臉摸摸肚皮。
「公會的人不肯給她任務,雖然的確是為了小心好,畢竟她是新人,但那個人說話口氣和態度都很差,不值得誇獎……不打算幫忙?」
「咦?可是看我們的小心爾氣到都快哭出來的模樣,實在好可愛喔~」
超級沒良心,彌嘆氣。
接待人員冷冷地一瞥:「小姑娘,哭也沒有用,以為哭就能解決問題,妳還真是長不大,難道父母沒有教好嗎?看妳這個樣子,父母想必也高尚不到哪去。」
啪擦!冬羽的理智線光速斷。
「小彌!給我上!」
「是─冬羽大人。」
彌優雅地站起身,瞬間一踏就來到兩人面前,在接待人員還沒反應過的當下,拿出一條繩子綑住那人的腳腕打死結,另一端輕輕一拋躍過天花板橫柱,然後用令人瞠目結舌的大力氣吊起來,看著那人憑空晃來晃去。
「你、你們!放我下來!」
「放你下來?才不要呢!」
冬羽笑得一臉奸詐,手一伸,彌就默契良好地遞上一支逗貓棒:「來呀~你說不說?」
「你們……哈啾!我才不會……哈啾,才不會敗在你們的淫威之下,哈啾哈啾!!給我住手!」
彌亮出一把小刀,刀鋒在接待人員的臉頰和脖子之間來回游移,甚至時不時「不小心」搓了好幾下,後者臉不止發綠,已經到達白化的境界。
「我說我說!!放我下來啦!」
「早點聽話不就好了嘛!」冬羽聳聳肩:「你可以下來,而我們也能得到想要的消息,不是很好嗎?各得所需,皆大歡喜。」
靠!要不是接待人員嚇到沒膽子嗆聲,他肯定會飆出這個字。
「小彌……冬羽……」
心爾愣愣地看著兩個好友,親眼目睹他們不知第幾次聯合威嚇別人的模樣,更扯的是這之間完全沒有人阻止他們。
這也難怪,冬羽是貴族,彌是騎士出身,而且還是冬羽的貼身護衛,基本上敢惹他們的沒幾個,找死的倒是不少,打不過就只好用言語挑釁,但下場都很慘。其中有
人對冬羽叫囂著「要女人保護,你還是男人嗎?」,結果他總算親自上場,讓人見識他平常只是懶得動而已,至於那人的結局不言而喻。
彌用著優美的字跡記下接待人員含淚的坦白,才終於將人放下來。
「來!小心爾,這是給妳的,由上到下是嚴重到不嚴重,妳可以看個仔細。」
心爾盯著被緩緩放下來的接待人員,才終於萌起一個叫作良心的玩意。
「啊─不用理他不用理他,路人甲一枚。」
接待人員很不服氣,躲到椅子後面瞪著三人:「哼!反正你們很快就知道我沒有亂說,最近的失蹤案可不是一個小姑娘能夠解決的,我就算態度再怎麼囂張也是為她好,尤其是加爾城,那裡失蹤的案件非常詭異,雖然家屬隱隱都知道救不回來了,還是不肯放棄去通報。」
「加爾城的失蹤案件……唉呀困難度第一名呢!時間是半夜,有種不詳的預感。」冬羽搖搖頭:「心爾,我看妳還是先選擇最容易的那一個吧!我們陪……」
「我要這個!」
沉默。
「心爾,妳說什麼?」冬羽乾笑。
心爾認真盯著上面的解說,稚氣的臉蛋露出堅決:「加爾城就在旁邊而已,人家要去!」
「心爾!」彌也緊張起來了:「就算在旁邊,也要幾天的時間啊!而且出了城我們就無法陪妳了,冬羽和我不能離開首都,妳必須自己……」
「那人家就自己來!」
「住手啊~妳連自炊都有問題,搞不好生個火都鬧成森林大火,怎麼可能自己走到加爾城?」冬羽拍拍心爾的背:「來,深呼吸─吐氣─告訴我,妳放棄了對嗎?」
「人家只是想查明真相……不能讓我去嗎?人家已經長大,十六歲,是大人了。」
那是身體年齡,但心智還停留在三歲啊!冬羽無語問蒼天。
「心爾……」彌皺起眉頭,思考了番:「這樣的話……我想到父親有接受一個保護商隊的委託,這幾天出發,正好會路過加爾城,不如就請他順路照顧心爾吧?等回來首都時再把她接回去,來回一趟大約一個月。」
「彌!我最喜歡妳了~」
心爾開心地抱緊彌,後者無奈地回抱,和冬羽交換一個擔心的眼神。
「那麼妳答應我們了,千萬不可以亂來喔!要乖乖地跟父親一起回來,就算任務沒解決,也不能多待了,知道嗎?」
「好!」
心爾沒想太多,只知道她可以去了,這樣就足以讓她開懷,點頭如搗蒜。
看著這麼單純的朋友,兩人一起嘆口氣,上天保佑她真的會乖乖聽話不亂來。
早晨和夜晚其實是一樣的。
讓人睜不開雙眼的耀眼晴空,令人摸不著四周的黯淡夜晚,差別到底在哪裡呢?
確實聽說晚上暗藏許多危險因子,「千萬不可以在三更半夜時出門,不然會被鬼抓住的」……小時候有過類似這樣的童話。
現在想起來,那個傳說中的「鬼」,會不會是指失敗品?
比野獸更令人害怕、比邪魔歪道更讓人恐懼的危險存在,以前從沒想過會成為這樣的鬼。
當眼睛睜開的那一刻,暉夜反射性地用手背遮住雙眼,抵擋那強烈刺眼的燦爛陽光。
實在諷刺,但自己已經不是受到陽光祝福的神之子。
「差不多該走了,反正要狩獵也是夜晚的事。」他喃喃,從床上坐起身。
離開這令人窒息,卻又不得不回來的地方,害他變得如此殘缺的實驗,其中一個分部。
而他現在所身處的這個房間……積滿一地的灰塵、髒亂的室內,沒有擺放任何私人物品,相較於其他房間,位於偏僻角落的這裡顯得太過淒涼。
因為這裡不過是個臨時容納的地方罷了,或許說是軟禁的處所更為妥當,一點也不值得留戀。
「2─S01。」
當暉夜剛踏上通往室外的大廳,隨即被叫住。
眼前的冷漠男人既不是他的父親,也不是親人,是完全無關,屬於實驗分部的一份子,他該憎恨的實驗人員。
「為什麼不直接去實驗室的研究房報到?」
「忘了。」
其實,什麼樣的理由並不重要,實驗人員在意的重點,是沒有向他們立刻報告哪些人不再構成威脅。
「2─S01,你該明白你的立場。」
「我明白,2─257,2─370,2─1012,確定死亡。」
「才三人?效率太差了,真是沒用的東西,果然是失敗品。」
眉間緊皺,目光有著濃濃的鄙視,口吻包含十足的不屑,那是在面對一個「物品」的反應。
只是失敗品,一個沒有用的廢棄物。
2─S01為暉夜的編號,也是如今存在的唯一證明,再也沒有人會呼喚他的名字了。
男人拿出一張紙,上面寫著許多編號,唯一相同的是,都是由「2─」作開頭。
死亡不需要排隊,卻會被排列在一張死亡清單上,告知他們永遠不會改變的未來,被狩獵吞食的命運,消滅的結局。
失敗品就算精神已經崩潰了,還是努力想逃離這裡、尋求自由。
令人悲哀,可這正是早點解脫的方法,期望下一世,能擁有不一樣的命運和未來。
死亡還比較幸福,雖然他逃避了,再怎麼諷刺還是得親手斬殺,希望殺殘者們不需再增加並非自己所願的罪孽。
明明同樣擁有一條生命,卻不能選擇自己該走的路,死活要交由別人決定……不是太奇怪了?
「你在做什麼!?還不快拿去!」
因為死的不是實驗人員,造成這樣結果的也正是他們,才能說得這麼輕鬆吧?
暉夜面不改色地接過清單,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前還聽到那個人的咒罵聲。
真是難看的世界,難看的人,比起一開始想反抗的怨恨模樣,現在的自己讓他們感到無趣至極,在那些人眼中,已經成了沒有生命的人偶了。
這個人生就是一場詛咒,無可抹滅的醜陋證明。
這樣就好,讓他們覺得自己除了殺殘以外沒有用處,讓他們不會將自己僅存的自尊心賤踏。
「嘻嘻嘻!他好生氣呢!」
暉夜頓了頓,對那聲嘲諷的話語不予置評。
喀咑喀咑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喂!他好生氣呢!難道你就不會笑一個嗎?嘻嘻~不會吧?對人生失望的你,感情這種東西只能封閉了,但或許還是存在一點希望?不然你啊……停下來做什麼?」
童聲的竊笑,聽起來更為刺耳。
不用轉頭便曉得對方的身份,隨著「唉呀唉呀」幾聲的嘆息,踏著輕快的步伐,繞到面前,嬌小的身子微微彎曲,瞇著雙眼勾起讓人厭惡的笑容。
他是朱雀的分部長,一名擁有比實驗人員更高地位的孩子,代號「響」,深紫色髮絲,平整貼額的瀏海,有著一雙不符合年齡的犀利銀瞳,總是帶著輕視一切的嘴臉,露出鄙視的表情,說著讓人動搖的話語,像毒素一般。
暉夜不喜歡他,他則很喜歡擾亂暉夜的心。
「嘻嘻!說句話啊!」
「你想聽什麼?」
「這個嘛……好問題,我倒是沒想過呢!只是,最近開始覺得,你是不是已經快忍受不了了呢~我只是有這樣的感覺。」
「就是如此,又如何?」
彷彿等待暉夜問出這句話,他眼神一亮。
「因為,我想看看嘛!毀滅的瞬間,如果能達成我的期待,失敗的是這理,也無妨。」
暉夜黯下臉。
響是個厭惡、可怕、讓人恐懼、令人不寒而慄的孩子,偶爾會流露出殘酷的神情,也是因為這種個性,隨時背叛也不意外……無法否認,自己能從他這裡得知很多重要的訊息。
這正是為什麼,明明意識清醒,他卻沒有離開,反而聽從命令,幫忙殺死失敗品的原因。
響並不是在幫助自己,最想看到的,或許是兩敗俱傷。
「有機會的話……雖然你沒興趣,但在需要的時候,去資料室看看吧!」
「這是在打什麼主意?」
響輕笑不語,踏著腳尖,瞧見後者無趣的表情總算露出些微的動搖,非常得意。
嘻嘻!星炎,這就是所謂的幫忙喔!不警戒就不好玩的呀!
只要能達成自己的目的,其他人怎樣都沒關係,就算……是「那位大人」最重要的人。
跟他有什麼關係?沒必要愛屋及烏,除了大人,其餘傢伙與路邊的雜草無異,何必連帶地去愛?
「真理,與你有關的真理。」
暉夜忍不住蹙眉,響是名孩子,一名擁有極高權勢與知識、思想深沉複雜的孩子。
有時不禁會如此想,他……真的只是孩子嗎?
隱藏在外表下的,究竟是什麼?
實驗分部距位於城外的山上,離城市不遠,不用擔心會被發現,這座山因為死了很多人,早就傳出有惡靈的謠言……而實情,是因為發瘋的失敗品,部分是從這裡的實驗分部流竄出去。
很多不知死活的人類不相信傳言,或是想證明自己的膽大而上山,卻淪落成失敗品的糧食。
不管在哪裡,都有這種愚蠢的傢伙,好好的生命不珍惜,跑來找死做什麼呢?
暉夜常離開實驗分部,走遍整個大陸找尋失敗品殺了他們,卻鮮少進入城市,瞧見那尚未被破壞的人類關係,還有他們的愛恨情仇,就很不舒服。
像以前被欺瞞的自己,以前的蠢事,令人作噁。
「話說回來,這裡是哪裡啊?」
看起來像是市集的樣子,暉夜不敢相信他竟不知不覺走到這種人多的地方。
「……真令人討厭。」
燦爛的笑容、開心的聲音、說著一些沒有意義的話題,手牽著手,一同擦肩而過。
懷念著過去是多麼可笑,再怎麼想念也不會回來了。
如果說,這個世界就是由謊言構築而成,沒有欺騙就無法存在,那麼他……
「大哥哥,你沒事吧?」
他一愣,這才注意到一名少女湊上前來,正好奇地望著自己,純真天然的模樣,令他忍不住想迴避。
暉夜想退開,卻被少女先一步抓緊袖子:「大哥哥!你是王子對不對?」
「……什麼?」
腦袋混亂,不會是因為如此才聽到什麼奇怪的事情吧?
但少女的表情很堅決,露出一雙閃亮的大眼,不死心地追問。
「金髮碧眼,就是童話故事裡的王子殿下呀!大哥哥肯定是哪國的王子對不對?人家最崇拜童話故事了,我告訴你喔!人家畢生的志願就是遇到危險,然後被王子殿下救出,一輩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啊!然後……」
少女夢幻般不可能實現的妄想讓暉夜一陣頭昏目眩,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不是王子,妳誤會了。」
「咦?」
暉夜毅然決然離開,他知道少女只是純粹的崇拜,若曉得自己是殺人魔,專靠同類的血肉過活,一定會尖叫哭著離開吧?
他早已無法回到從前跟普通人和平相處的日子,格格不入的異常存在,沒有接觸普通人的必要。
「啊─啊─王子哥哥,等一下~」
少女只發愣一個非常短暫的時間,連忙追了上去,活像顆牛皮糖緊緊黏著暉夜不放,在他身邊打轉,老實說,要不是顧及面子,暉夜實在很想直接昏倒。
哪裡來的一個天兵啊……
「王子哥哥~」這是少女不曉得第幾次呼喚。
「我不是王子!」這是暉夜不曉得第幾次否認。
少女鼓起臉頰,見對方雖然沒有不搭理,卻冷淡得要命的回應,也有點生氣了。
就是要對公主溫柔體貼、百般呵護才叫王子,她不是公主,好歹也曾幻想過嘛!這個大哥哥真是不解風情,少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王……」
「哇啊啊啊啊啊!!」
欲大聲開口的呼喚頓時哽住,少女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暉夜皺眉,一直低著的頭總算抬起來,來回張望。
不遠處的前方跪坐著一名小女孩,無助地不斷哭喊。
那是需要有人關懷的年紀,伸出手拉住她,如此年幼無力。
只是,擺在眼前的實情呢?
周圍的人有些不知所措,更多的是議論紛紛,帶著明顯的好奇表情,對小女孩指指點點。
「喂喂!她是哪家的孩子啊?哭得這麼大聲,真沒家教。」
「大概是跟父母走散了吧……這個情況,他們肯出來丟臉嗎?」
「就算再怎麼樣,也不能就坐在道路中間就哭啊……真是的!」
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還批評著,說些傷人的話的……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們」。
自己雖然沒有評論,卻不是會伸出手的「偽善者」。
並非想得到回報,或希望別人在心中永遠記住。
做了不能改變一切嗎,不管關係有沒有被破壞,攤開在世人眼中的依然是絕對的現實。
「王子哥哥!」
「我說過我不是王子!」
下意識開口回應,暉夜才終於意識到少女,看來似乎瞪著自己好一會兒了,老實說,身為「失敗品」的他,被瞪得有些發毛。
「你為什麼不幫助她呢?故事都是這樣演的,王子會幫助有困難的孩子,好溫柔好溫柔,受人愛戴才對呀!王子哥哥你怎麼這麼冷淡?」
暉夜蹙眉,對這評語不予置評。
少女太過單純了,她只活在妄想世界的孩子,否則不會說出這種不切實際的話。
她根本不懂,過去那確實受人愛戴的他,後來所遭遇的下場。
溫柔換來謊言。
關切換來背叛。
「算了,人家去幫她!」
不等暉夜開口,少女就咚咚咚地跑走,推開前面的人群,蹲下身安慰那名害怕哭泣的女孩。
暉夜有點啞然,為何要對一個陌生人這麼溫柔?不過是素昧平生的普通人。
什麼都不可能得到,甚至,對方說不定還會反咬自己一口。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陰險、黑暗、絕望,少女似乎不明白。
瞧見那樣一個純真善良的少女,暉夜說不上是什麼滋味,越看她,越突顯自己的醜陋。
「哇!真的耶!她真的在哭耶!」
……咦?
隱隱約約,似乎聽到了「誰」的說話聲。
帶著嘲諷般的口氣,說著像是理所當然的話語,在周圍那嘈雜的氣氛當中,顯得格外突出,他竟能聽得一清二楚。
「她該不會以為只要她哭了,就會有人幫忙吧?真是個天真的小鬼,那個蠢丫頭也是,竟然還想幫助她,怎麼?以為自己是正義之士嗎?」
就好像這裡只有他們……暉夜轉過頭遙望人潮擁擠的另一邊。
這一刻,他遇見了「他」。
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剛才說話的人是不是那個人,不知為何如此確信著。
像青草那般脆綠的短髮,像太陽那般燦爛的明亮瞳孔……那個人,正輕輕撥開額間的瀏海,露出笑容,那微微揚起的嘴唇,讓人有股危險的氣息。
暉夜不禁瞪大雙瞳,並不是因為那表情、那話語,而是……那股熟悉的氣息。
真的是這樣嗎?
真的就是因為如此,自己才會感到焦躁與不安嗎?
視線無法離開,想在他的身上尋找什麼似的,令人驚愕,那種……只有同類才能感應到的氣息。
他們雖然無法辨別不同人之間的差別,卻永遠也不會錯認「同類」,那是烙印在身上,一輩子改變不了的詛咒。
……不!不是的,這次有些不一樣。
感覺到刻印在微微發疼,暉夜緊捉住手臂……有些不同,因為以往的自己,所獵殺的「同類」,都是已經瘋狂的失敗品。
「難道說,他是……」
怎麼可能!?當真跟自己所想的一樣嗎?
並沒有敏銳的觀察力,無法分別每個人的差異,也絕對不會錯認「同類」的他們。
但是,殺殘者所造成的騷動,幾乎不曾在白天出現,就算已經瘋狂到失去理智,依然會等到晚上再悄悄行動,這是直覺,就像動物一般清楚,若要盡情地殺殘,晚上才是絕佳的時刻。
跟蹤獵物,在對方渾然不覺時,給予致命一擊。
那麼,為什麼會在白天碰見這個人?根本不合……
「……我在說什麼啊?」
他不就是那樣嗎?
仍然保有正常意識的失敗品,能夠按照思想行動,會在白天出現,一點也不突兀啊!
真正奇怪的不是這點,而是自己的心,有多久不曾這麼騷亂了?
掏空的內心某處,突然翻騰著熟悉到想哭的思念。
當男子轉身離開前,暉夜彷彿看到那撇向自己的眼神,心一顫,忍不住邁開步伐。
『不要離開……』
激動地追了上去,撫著焦躁的胸口,喘息。
不要走、不要離開……他不明白為何會這麼想,但停不下來,只想捉住那個人,再也不放開。
彷彿現在思考的不是「他」一般,連確認的勇氣都沒有。
「下次不要再走失了喔!」
少女一臉嚴肅地叮嚀女孩(雖然娃娃臉看起來還比較像是在耍賴),見對方平安找到母親,兩人連連道謝後離開後,感到非常滿足。
啊!又做了好事了,這樣死後就能上天堂吧?故事都是這樣說的,她十分迷信。
「咦?王子哥哥人呢?」
偏過頭,才發現圍觀的眾人早就散得差不多了,一眼就可以瞧清四周的模樣,但來回張望許久,還是沒有發現那名金髮的男子。
「……竟然拋下淑女擅自走掉,真是個奇怪的人,王子哥哥實在太不稱職了啦!」
好不容易找到心目中的王子,個性冷淡,好歹也是像童話的王子一樣帥,她可以稍稍通融一下不要緊,沒想到人家就這樣離開,也不打聲招呼,連名字都不曉得,這樣不就見不到了嗎?
嗚!她的夢想消失了啦!
稍微惋惜了幾秒鐘,心爾便不再探討這件事,咚咚咚地跑走。
暉夜停下了腳步。
不斷重複著深呼吸的動作,只能感到頹然。
「追丟了……他該不會是讓我自動追蹤引來後,故意隱藏氣息吧?」
剛才還能查覺的些微氣息,現在卻什麼也感受不到,難道是要自己放鬆戒心後攻擊嗎?
不!在這種一望無際的草原,能輕易看透四面八方的地點,並不適合偷襲。
急躁、忍不住喘氣的渴求心情,內心隱隱湧出的那股悲哀到底怎麼解釋?
找不到的失落感、空虛,他為什麼要這麼在意那個人呢?
驀地,暉夜眼神一斂。
「……有人。」
空氣中傳來的騷動,像暉夜這樣的存在非常敏感,可以輕易察覺。
方向是後方,目的地是這裡,對象是自己,造成的氣流浮動狂野而火爆,不是剛才那個人,很接近,依然不相同……是永遠不會錯認的「氣息」,一旦認出,絕對不會失誤。
連思考的餘地都沒有,他握緊刀韒,用拇指推開護手,捉住刀柄的瞬間轉身,將刀身抵向前方。
「鏘!」
刀與刀的碰撞聲響徹四周,激起強大的氣流,吹散了髮絲,暉夜瞇起雙眼。
「你是誰?」
那是一名有著蓬鬆而雜亂的黑髮男子。
一樣有著熟悉氣息的這個人,正用著那血紅色的雙瞳,惡狠狠地瞪視著,散發出強烈的殺氣,宛如不共戴天之仇。
已經瘋狂的失敗品?或者是……
「與你相同的失敗品。」
是和剛才那名綠髮而危險的男子,為意識清醒的同類,暉夜知道除了他以外還有這樣的特例,之前明明從沒相見過,沒想到一次就遇到了兩名,而似乎都是對方找上自己,這代表什麼?
不了解此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目的,難道是想奪取刻印?
「是嗎?那你要殺了我嗎?」
答案絕對不會有第二種。
「你不也有相同的意思?」
不是殺死,就是被殺。
究竟打了多久,暉夜並不清楚。
耳邊傳來的盡是武器破空的風嘯聲,眼中所見盡是那個人狂野的身影及刀的軌跡,感受到的盡是激流及殺氣。
這個人很強,力道猛烈,身型壯碩,速度卻一點也不會遲鈍,他的戰法簡單卻讓人吃力。
和自己相當?或許……更勝一籌。
那麼,何不直接一點殺了自己,反倒像是試探一般,總是點到為止,在即將奪走性命時突然退開。
不容多加思考,男子的攻勢又猛烈襲捲而來。
於是,暉夜又再一次迴避後反擊。
動作開始遲鈍,男子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他的強勢將暉夜逼得幾近走投無路,刀鋒與刀鋒的撞擊使武器隱隱出現裂痕。
直到暉夜在也支撐不住而倒地的瞬間,男子的攻勢剎然而止。
戰鬥,是他先停止的。
當暉夜注意到時,已經是屬於失敗品獵殺與被獵殺,最好的時間。
雲蔽,月光灰暗,悠悠灑落。
滴答滴答,滑落的血液,沒有間斷。
遍及著全身,觸目驚心的傷口,那刺痛感帶著微微的麻意,這些應該是很嚴重的傷口,卻痛到失去感覺,比起那幾年的實驗之間,他可悲地早已習慣疼痛。
男子用手背抹掉臉頰血液,十分不屑地怒目瞪視。
抬頭望著男子眼中那不明瞭的恨意,暉夜皺眉:「你為什麼要保留一手,不是要殺了我嗎?」
感覺到頰邊多了一條血痕,那是回答。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老子我真想現在就把你宰了。」
換句話說,因為有某種逼不得已的理由,才勉強留他一命?
「是嗎?我都不知道有理由讓一個人不殺我的。」
「切!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看到老子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沒想到你這麼無知。」
暉夜沉默下來,自己確實無從反駁,欲追求的真相只有那麼一件,其餘根本無心搭理。
他錯過了多少?像那名綠髮的男子……
「所以,你在查看我?到底有什麼目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根本什麼都不明白,真正該擔心的不是我會對你做什麼。」男子一臉不耐:「而是『他』會對你做什麼……真搞不懂為什麼對你這麼有興趣,不過是個廢渣罷了。」
對他有興趣?暉夜討厭這樣的感覺。
在不知不覺中被誰盯上,一步步走入對方所佈下的完美陷阱。
他厭惡這種不安,即使追問這名男子,也不可能會坦白的。
暉夜眼一凝:「難道你就什麼都懂?」
「至少比你這個愛作夢的大少爺,還要明白多了。」
面對男子過於敷衍的態度,暉夜感到心煩。
不是特別想去了解,只是對這模糊不清的事物特別反感,忐忑不安卻無從解釋。
「溫室裡的雜花就算丟了出去還是只能活在溫室,什麼讓視野更開闊那些話根本是狗屁,明明就是廢物一個,搞不懂哪裡有流出傳言的價值了。」
「……傳言?」
男子氣得說不出話來,只帶著過於不耐的眼神,瞇起雙瞳冷視。
就是這樣而已,那人所在意的這傢伙,不過就是這麼點程度,軟弱無力不用說,還無知得太可笑,封閉在自己世界的井底之蛙,根本沒有任何價值,無需費心,他不明白這人到底有何能耐?
要不是那個人,早就一刀解決這個廢渣了事。
「所以,你果然是個廢物,沒用的東西。」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神創之始。」懶得再跟他周旋,男子回得單刀直入。
「什麼?神創?」
暉夜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有莫名不安。
「難道你都不會感到懷疑嗎?就像你蠢得根本沒注意過我們的存在一樣。」男子撇撇嘴:「像你這樣,儘管窩在啥都不懂的世界,連被人利用都不知道,然後自我滅亡吧!」
「等……」
愣愣地看對方拂袖而去,暉夜來不及挽留。
他是有原因接近自己的,那名綠髮男子八成也是,卻不明白這人的話語,以及那人笑容裡的含意。
暉夜的確不知道傳言,變成失敗品後,除了一再殺殘,完全沒去顧暇他事,對於那些把自己改造的實驗人員,更不願多作交流。
「神創之始……嗎?」
但是,他開始想要了解,以往未曾注意的事情,那些「與自己相同的失敗品」們所得知的消息,不論這動機如何突然。
「嗚!」
摀著胸口,暉夜低微呻吟。
又是這種感覺,如此得悲傷憤怒。
好痛、好痛。
『不要離開我。』
『求求你,不要獨留我一個人。』
這真是自己內心深處的呼喚,還是……「誰」的影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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