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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5日 星期三

謊言的盡頭~咒印~(序)

那是足以將一切毀滅的夜晚。

看得到被自己染色的景象,讓世界崩毀的絕望色彩,他的血。

肉體的疼痛、心靈的創傷,清晰得令人厭惡。

四周不斷回響的嘈雜聲音,也可悲得想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有什麼可以證明這些都是假象?可以自嘲這不過是玩笑話?

結果,他只明白自己一點價值都沒有,如同虛無般,是最可笑的替代品。

希望有人能跟他說這都是夢境罷了。

血流盡,淚流乾了,心早已死亡……所以,他到底是誰?

這已經變成可笑存在的生命,不掠奪就會消逝的生命,永遠也逃避不了的卑賤靈魂和身體。

那不就是……「怪物」嗎?



位於神臨大陸首都,菲力克蘭傑城內。

來往不斷的蜂擁人群,人聲嘈雜的中心廣場,一名少女抬頭望著巨大看板上列出的名單,當在一串密密麻嘛的文字中,發現自己名字的當下,感覺四周呈現一片黑暗,只有看板閃閃發亮。


「我……我上了?」

少女有著一頭蓬鬆齊耳的褐色短髮,仰著秀挺鼻子,愣愣地張著看起來十分溫軟的雙唇,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只容得下名單上的某兩個字,喃喃重複著不曉得說過幾遍的話。

直到她靠下意識的動作,拿著證明向獵人公會申請一張,特地將名字和編號燙金好的超豪華硬卡,還是沒反應過來,似乎根本就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

過了一小時……也或許沒這麼久,少女才猛然回過神,踏著腳步飛也似地奔回家,興高采烈。

「唉呀!小心,妳跑這麼快做什麼?有色狼嗎?」

當少女握緊門把正欲打開時,一道女聲從自一旁驚呼出聲,少女馬上拋棄門把,回身撲過去。

「啊!小彌小彌,我跟妳說跟妳說喔~」

「好好好,不用重複我也知道妳在跟我說,所以到底是怎麼了?」

「就是……」

「她拉肚子了?拉了太久頭昏目眩,忽然驚醒自己的前世只是一隻貓咪?」冬羽上下打量少女許久,一臉沉重地攤手:「還是白色的呢!唉!白痴一個,白痴轉世還是白痴,改不了的啦!」

少女轉頭望向開口打斷她的俊朗少年,嘟著嘴鼓起一張可愛的臉蛋,對方抱著肚子,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只差沒猛拍桌子以示這有多好笑……雖然,少女完全不覺得哪裡好笑了。

「臭冬羽!你不要亂說!我是……」

「好啦好啦!我們的小心爾怎麼了?激動得毛都豎起來了。」

冬羽揚起大大的笑容,爽朗地拍拍像隻小貓撲過來,拼命用不怎麼有力的拳頭,猛捶自己的青梅竹馬,一臉寵溺。

見兩人終於打算認真聽她說話,心爾輕咳幾聲,擺出自認最有氣勢的姿勢和口吻,大聲宣布。

「我考上獵人公會了!」

沉默一秒、兩秒、三秒。

冒險者獵人公會,為冒險者群聚的一個組織,是神臨大陸十分盛行的職業,畢竟任務每天都在增加,只要委託者有錢,冒險者有閒,公會就願意接受任務,公告出來 等著別人接,或是嫌棄不管,除非那名委託者是「貴客」,那誓死也要找到冒險者或冒險隊伍完成它,讓大老闆肯繼續賞臉而不會私下找人。

畢竟透過公會,他們就能從中抽成,人可是因賺錢而偉大。

至於任務內容,小至馬桶不通,大至離奇兇殺案,偶爾也會冒出戀愛不順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

「咦?你們兩個怎麼了?」

冬羽第一個雙手搭上她的肩:「小心,最近感冒盛行,看來妳已經被不知哪個倒楣鬼傳染,似乎還病得很嚴重,連妄想症都出來了,但是別擔心,看在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們會帶妳去看醫生,保證被扎個一下妳就會清醒,知道那不過是一場不可能的夢。」

「人家真的考上了啦!」

「糟糕!已經進入末期了,彌!趕快去跟醫生預約,這裡有緊急病患,馬上要求掛急診。」

「你們看!」心爾馬上亮出獵人執照,插腰並得意挺胸,連鼻子都翹起來了。

「我們都知道妳很想考上獵人,但妄想跟現實是不一樣的……」

「慢著!冬羽,這真的是貨真價實的獵人執照耶!」

知識淵博,愛好讀書,可比擬為「活動書庫」的彌,一眼就認出了真偽。

冬羽顫顫地指著心爾:「……怎麼可能?我們最迷糊的心爾,削個蘋果都會十指中彈、在路上隨便走都會掉進水溝、好好站著不動也會突然摔倒還敲到頭、說要探討冥想的真諦結果三秒睡著……超級霹靂無敵白目倒楣的小心爾,怎麼可能會……」

「臭冬羽!你說夠了沒!?」

心爾氣得握緊拳頭,幹嘛這樣吐嘈她呀?就算這是事……好啦!她承認這些是事實可以了吧?

「到底怎麼考上的,獵人公會的監考官不是見色忘職務吧?不過應該不會有人迷上一個A罩杯……」

「冬羽!」

「開玩笑的,妳為什麼想要考獵人執照?冒險者接洽的任務雖然也有很簡單的,但是……其中也不泛有危險性的任務啊!妳真的不再考慮看看?」

冬羽終於認真起來,嚴肅地關切,彼此是最要好的朋友,說不擔心是騙人的。

聞言,心爾一臉感動地雙手合十,露出瘋狂崇拜的陶醉目光。

「因為、因為人家想要像傳說中的強悍女王澄樹大姊姊一樣,充滿女子氣概啊!」

「啊!不可能不可能。」

冬羽馬上揮手加搖頭潑她冷水,只可惜後者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沒聽進去,他十分懷疑自己是不是產生幻覺,看到一堆花在飄。

傳說中的冒險獵人,澄澍,大致就像心爾形容的那樣,是名活脫脫的女強人,接過並成功的高強任務多得不可勝數……美麗且身材妖豔、個性堅強好勝,成為傳說中的傳說,然後就此消失在這個大陸上,已經快二十年了。

冬羽突然擔心起來,該不會這個笨蛋心爾也打算成為傳說後消失吧?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連完成任務都還有離異世界那麼個距離……也就是說,不可能的啦!

「可是小心,冬羽說得對,就算是最簡單的任務,也有可能暗藏危險的因子,妳一定要小心點,不可以勉強喔!」

心爾總是遲鈍,哪天被壞人拐了都不知道,他們可不能讓這麼單純可愛的朋友受了委屈。

「知道啦知道啦!要是心爾臨陣脫逃,爹地和媽咪都會生氣的。」

彌和冬羽意味深長地互望一眼,其實,心爾會想要當獵人,最大的原因是希望尋找年幼時,因失蹤而下落不明的父母吧?

既沒有恐嚇信,連一絲消息都未搜尋到,大家都認為他們死了,只有心爾不肯放棄。

「好─吧!」冬羽坦然地妥協,攬住心爾的肩:「不過,如果有麻煩,可不要硬撐喔!不然會被鬼抓住,然後吃掉妳的,所以千萬不可以在三更半夜時遊蕩喔!」

「噗哈哈!臭冬羽,這是迷信啦!人家才不會相信的。」

「唉呀!可是民間童話通常都有個根據的啊!說不定真的有吃人肉、喝人血的怪物……」

「彌!」心爾生氣地嘟嘴,明知道她就是很膽小還故意嚇唬。

她才不相信呢!要是真的有,怎麼可能到現在還是個「傳說」,都沒被人發現呢?

三人邊叫邊鬧地離去,開心的氣氛環繞在他們之間,一切都是那麼一如往常。

根本沒人想到這件事,只是一個開端。

而遙遠的另一邊……





他討厭下雨。

坐在樹幹上輕輕仰靠著,一手垂放在曲著的膝蓋上,抬起頭,那不曉得看向何方的碧藍色的雙瞳面露冷然,金髮男子這麼想著。

他討厭下雨,厭惡至極,滴答滴答地發出讓人煩躁的聲音,還樂此不疲,好似在嘲笑自己,雨滴輕而易舉就沖刷掉罪惡,掩飾罪行,怎麼呼喚也停不下來。

不論如何請求都視而不見,一直是那樣的,任性得令人厭煩……不!或許該這麼說。

遍及之處,不斷變化的色彩,嘈雜的聲音,其實怎樣都好。

既定的未來不會因此改變,即使多麼想要逃避,還是會發生並強迫對方接受一切。

任由墮落,絕望得無法自拔,「它」就是這樣的存在。

沒有感情,恥笑愛情,將人世間所有的關係破壞殆盡,只留下「惡」,那個不應該去碰觸的潘朵拉之盒,卻是必須存在的常理之一。

如果沒有惡,人又怎麼會了解擁有的已是幸福?怎麼知道如今握在手裡的已經足夠?

因為他就曾經那樣愚蠢,信任無關緊要的事物。

高掛在天空冷並視一切,創造世界的醜惡,卻任憑一切自生自滅的,是太陽,還是神?

聽到遠方傳來的騷動,男子坐起身並躍及地面,轉頭望向聲源,等待晚上那滅絕的瞬間。

啊啊!是要行動了,他想。

於是,他向前奔去,做著永遠不會有所改變的事情。




夜半時刻,當月亮寧靜地懸掛於空,淡淡閃爍著異樣的孤寂之光,本應靜寂的萬物由風喚出焦躁雜亂之聲,暗黑的森林沙沙作響,四周發出一道過於淒厲恐慌的哀鳴。

「咕啊───!!!」

然後……「啪嚓」的。

切割肉體的聲音,奏出斬斷生命的交響樂,四濺的鮮紅色液體染紅綠地褐土。

男子那悠悠雙瞳映照不出一絲名為感情的色彩,這是當然的,生命這麼軟弱,輕易地就能被掠奪,如此卑微,又何必同情?

「喀滋、喀滋!」

那足以讓普通人作噁恐懼的景象,正在男子的眼前上演著,他並沒有迴避視線,更毫無不適的情緒,只站在一旁端看著,不久前還活著的人,正被殺殘者吞噬。

噗滋、噗滋!異樣的旋律彈奏著。

那人的身體、血液……一切的一切,在殺殘著渴望的眼神下,被肢解、流出,又進入到對方的口、喉嚨,一個存在消失在另一個存在的身體裡,留下滴濺在地面的血液。

風聲不知何時已停止,剩下浮動而焦躁的氣流,見證著這一切。

「咯咯咯!!」

讓人分不出意義的笑聲,殺殘者拼命啃著骨頭,似乎希望能索取更多的肉,蹲在地面上舔食著液體,希望能獲取更多的血液。

是那樣的,可笑又悲哀,醜陋的存在。

怪物嗎?殺人魔嗎?抑或是食人鬼?

不管是什麼詞語,不論用什麼樣的話,那也是指自己,所以男子不會出口責備。

害怕?怎麼會呢?不可能會怕「同類」的。

「滿足了嗎?」

走向前,看著殺殘者,露出一抹淡漠,或許那美麗的雙瞳曾有過一絲浮動,也很快就消失。

一眨眼,連一秒都不到,有誰能發現呢?

「真是悲慘,已經連聲音都聽不見了嗎?」

為了要活著,不斷地吞噬著人,殺殘者不能吃些正常的食物,那無法獲得滿足。

男子跟這個再也無法回到人類模樣,露出舌頭不斷舔在地面,只為了獲取更多食物的殺殘者,是相似的可笑存在,差別只在他還有辦法克制一切衝動的慾望。

就算渴望著血與肉,也不會因此喪失神志。

「真是可悲,已經瘋狂到連正常人都要殺了嗎?普通人的血肉根本不能讓我們活下去,即使如此,你還是殺了他,吞噬掉嗎?」

明知道這些話不可能讓殺殘者聽進去,男子還是說了,真正是想說給誰聽呢?

「愚蠢至極的存在,只會活在地獄裡,也只能活在地獄裡了,不然有誰會收留我們?」

背對著男子,殺殘者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舔完了地面,又繼續啃著骨頭,咬爛、啃碎,依然不肯放棄,夾雜著慾望的喘息聲,著實刺耳。

啊啊!真是醜陋啊!就跟自己一樣。

舉起刀,反射著月光的刀面,那一點一點的藍光,看起來真是諷刺極了,像是已經映照出自己的未來一般,遲早……男子也會命喪於它之下吧?雖然不知道到時武器的主人是誰。

「我的未來,和你相同,但為了延後這樣無法擺脫的未來,我只有殺了你。」

殺了他,啃食他,奪走他的一切。

「因此,你的『刻印』,我就接下了。」

然後,揮下刀,斷絕這個人的後路。

撕裂的人、五馬分屍的身體、斷絕的聲息,看在男子眼中,一絲猶豫也沒有,不過是理所當然,又有何遲疑的必要?

他默默地走了過去,輕輕地拾起殘肉。

喀滋喀滋,啃咬著肉體。

咕嚕咕嚕,吸食著血液。

和殺殘者一樣,吞食、撕扯著,滴濺在地上的鮮紅色血液,那聲音,響亮又優美。

血腥味在四周擴散著,形成濃厚的鐵鏽味,他只聞得到夾雜在其中美妙的芳香,讓人食指大動,被吸引的味道,即便動作如何優雅,食人的事實是不會改變的。

做著足以逆神的事情,男子陷入了沉思。

再怎麼吞噬同類,他還是不會有任何飢餓和飽足的感覺,男子不用正常的食物,那只會食之無味,也不需要它的營養。

真正要的,是與自己相同的,身為「同類」的肉體、血液,以及……

「……」

殺殘者的某塊殘肉上,刻印著一個圓形的圖騰的血肉。

將手放在圖騰上,刻印被吸附到他的手心,發出淡淡詛咒性的光芒後消失了。

感覺到死神的腳步又一次地放慢,也再次深刻了解,自己真的是名副其實的「怪物」啊!

「必須要回去了……啊……」

男子一點也不想回到那個地方,可除了那裡,又有哪裡能去呢?

想要拋開一切,躲到遠方也做不到,為什麼不自殺,還要活在這世上呢?

每次想要下手時卻又在前一刻停住,難道,經歷過那些事的他,竟然也會怕死?

「呵、呵呵呵,真是丟臉。」

以手撫額,蓋住脆弱的雙瞳,遮掩悲傷的神情,苦笑著,其實他是羨慕那些被吞噬的人的。

早一點在無法阻止的情況下發瘋,然後,讓誰來殺了自己吧?

「若是夢就好了,這一切,所有的事情,都是夢就好了。」

醒來後,能再次見到大家對他笑著,只要一句話,就能驅散不安與痛苦。

每次、每次都這樣盼望。

讓寒冷的夜風,再次傳達溫暖的旋律,令孤寂的夜光,再次被讚嘆那份美。

「可我也只能懷抱這可笑的懊悔,活下去,延長生命。」

以前相信神的存在,感恩祂的仁慈與賜福,在歡笑下成長,這卻只是戲言。

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這個世界,本身就是謊言,揭開它極欲隱瞞的面紗的,是慘不忍睹的實驗詛咒,那最不人道的虐待手法,只為了創造出如神般強大的存在。

肉體、血液,甚至是頭髮,每一個都是陌生的,雖然長相未變,也不再是自己曾擁有的,那插滿管子和金屬,抽血、不斷被灌入不明液體,一堆實驗人員在一旁冷淡做紀錄的經歷,到底是怎麼撐過去的?

就算在改造肉體時活了下來,也必須被印上「刻印」,那是真正的神之印記,是一切悲劇的證明,讓殺殘與被殺殘的戲碼不斷發生的主因,他們這些怪物真正要爭奪的東西。

只為了要活下去,就算這生命再怎麼骯髒可恥,也希望活下去,若是奪得刻印,就能活得更長更久,不會被詛咒擊垮,瘋狂並自我毀滅,執著,變得扭曲。

他也擁有相同圖案的刻印,就在左手臂上。

因為刻印,他們的思考被黑暗佔領,無可救藥地想要從吞食血肉得到滿足。

因為刻印,他們的生命得以延長。

當自己從第無數次實驗中清醒時,它已經如同詛咒般,永遠也不會離開。

雖傷害過自己,刻印卻不會消失,他撐過無道的實驗與刻印的適應期,有許多人卻因此死亡。

實驗品中,十人有八人死亡,二人發瘋,而男子是極少的機率,才能保有正常意識的「失敗品」。

是的,跟發瘋的實驗品一樣都是失敗品,因為他並沒有展現出足以與神匹敵的力量,就算現在意識正常,也沒把握以後不會發瘋。

「現在又有多少人又死了呢?又有多少人正面臨我曾經歷過的苦痛呢?」

閉上眼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陣風一點也不溫暖。

男子不敢想,他已不再是從前的自己,縱使還記得過去的名字。

被尊稱為「神之子」的暉夜‧洛爾特,如今不過是個戰敗入俘,又被當作實驗品的可笑存在。

那聲嘆息,在四周消散,承載著悲哀與思念,傳達出去。

雖不是有意,確確實實,有一個人接收到了。

「紅耀……?」

那是一名白色長髮的美麗女子。

『我的名字,叫作……』

這不只是個證明,即便它早已從眾人的心中,消失蹤影。

「他們」,所有人,將再次為了溫柔而悲哀的約定詛咒相遇。

或許悲劇不會重演,輪迴不會因此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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